佛堂内
慧明大师拿着一副檀木制的手持,上面还沾染着一丝檀香气。
一个又一个的佛珠在手中滑过,口中喃喃着佛经,自从那件事完成之后,他的内心没有一刻不宁静的时候,相较于之前,总是做噩梦,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这几年,他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住持。”一位小沙弥走了进来说:“官府来人了。”
“我知晓了。”慧明大师一脸平静的说,似乎已经预料到此事了。
小沙弥也没多想,毕竟之前先皇在的时候,慧明大师可是时不时的进宫,这也是新帝登基之后,慧明大师才一直呆在寺中。
就这样,时不时得也被那些达官贵族请出去。
在他心中住持比那些人要厉害多了。
心中暗暗对住持来一波彩虹屁后,小沙弥退出了佛堂,然后告诉边尉领着的一行人可以进去了。
边尉走进佛堂,看着慧明大师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心中还是不敢相信的,这位大师是凶手。
可仅有的线索,都是指向他,难道是被人诬陷了?
“你们终于来了。”慧明大师冲着边尉笑呵呵的说。
边尉愣住了。
他原本只是怀疑,现如今慧明大师的这句话却是定了性。
慧明大师面上没有一丝悔意,仿若是老友交谈一般说道:“用的时间过久了。”
边尉纠结良久说道:“大师,你如此行为将谨言放在什么地方。”
想想当初雪灾的时候,镇国寺对难民的帮助也不少,京中又有多少达官贵族请住持去作法事。
仔细一想住持肯定是每三个月去永宁侯府的时候给那些人下得□□吧。
只是,为什么呢?
边尉尤为不解的一点就是在这里,住持没有任何理由啊。
说为了申光越,可申光越中的毒也足以要他的命。
说不为了申光越,据刑部调查,也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说他是变态杀人魔?
可,完全不需要这么大手笔。
申光越还是他的俗家弟子,难道他一点都不考虑他的感受吗?
只听慧明大师的声音传来:“考虑,但不多。”
边尉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现在为申光越悲哀,也同情他。
慧明大师仍是笑意盈盈的,但心中宛若一片死海一般。
这么些年,他一直是孑然一身,他认命了。
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
只是有些东西,不想认命。
无论成功与失败,死而无憾。
若是李洄在这儿,他肯定回来一句,遇上高手了。
一个人面具带久了,面具就会永远黏在脸上。
顺心而为也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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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洄浑身盗冷汗,手不自觉的攥了攥,发现全部都是细汗,他平日是不爱出汗的,可此时,不仅汗毛立起,就连鸡皮疙瘩也都起来了,好不容易浑身搓了搓下去了,一想起那个名字,又开始起鸡皮疙瘩。
他看了看旁边的宋荀,并没有比他好多少。
再看看申光越,眼中的星光彻底全无。
李洄想了想之前对他的评价,这件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只是还存着一丝幻想,现在则是幻想破灭了。
“你确定吗?”李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池墨。
池墨认真的点点头,不同于往日的聒噪,他也开始沉默起来。
现在这整间屋子里充满了压抑。
宋荀挪到李洄身边,悄悄的说:“谨言这个样子,我都想把我妹妹叫过来了。”
李洄揉了揉眼角,将自己放在腿上的拂尘,往上拿了拿,没有搭话,他之前就怀疑申光越精神状态不好,现在更是怀疑了。
还是池墨较为高明,或者说无下限,他直接吩咐楼下的伙计,买来一些迷烟,领着李洄和宋荀出去之后,就往里面吹迷烟。
别管这个方法可不可取,但是结果是可取的。
三人见,下人将申光越扶好在床上之后,又观望了一会。
“他这样没问题吧。”宋荀略有些质疑。
“他醒着才会有事。”池墨说:“一会边尉就过来,我们先在楼下坐会吧。”
说完,便关上门,下楼。
几人又点了几样小菜,点了壶茶。
等了许久,见边尉一直不来,几人心里做了个打算,准备去刑部大牢看看。
三人相视一眼,便准备出发。
池墨也想起身,却被李洄一把按到座位上:“你等着,谨言不能没人看着。”
“......”
“凭啥!”池墨委屈。
“我是王爷,我能进刑部大牢,你能吗?”
“......”池墨又看向李洄。
李洄尴尬的咳嗽两声:“我是国公。”
池墨顿时来了气:“我爹还是刑部尚书呢。”
李洄回怼:“那你爹让你进吗?”
池墨泄了气:“不让。”
“那不得了,还是我们最合适。”宋珣说实话。
“......”他委屈。
两人刚到刑部便遇见了边尉,边尉将两人带进去,看到了关押慧明大师地方。
他对罪状供认不讳,都不用等到秋后,现在就可以处斩。
只是这件事得先上报皇帝,才能另做打算。
宋珣见到慧明第一句话便是问:“为什么。”
慧明大师笑了笑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他永远记得他们初见的那天,师傅一直和他说佛祖,一直说菩萨,他心里其实并无波澜。
能有什么波澜呢?
活下来无父无母,因为做了和尚也不会有妻有子。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甚至连愿望都没有。
每日都是得过且过。
谁有什么事,有什么需要。
他都是一句:都可以。
寺庙里的小沙弥有一段时间都喊他“都可以师叔。”
闲暇时,师傅也会讨趣喊他:“都可以。”
因为他师傅是住持,所以他在寺庙中年龄最小,但辈分却是除了师傅之外年龄最大。
只是过了段时间他不再是年龄最小的,寺里还来了其他小沙弥。
有平辈的师兄吓唬他:你不是师傅最喜欢的小沙弥了。
他不在乎,他对这个不觉得有那么重要。
只是师傅一如既往的喜欢他,总是和他说:你是我最具佛缘的弟子,也是最聪慧的弟子。之后下一任住持非你莫属。
他想可能师傅说的是对的,和慧吉师兄比,他的确是很聪明。
慧吉师兄背佛经需要三天,而他只用三个时辰。
慧吉师兄理解佛经需要三个时辰,而他只用三个呼吸。
要知道慧吉师兄可是他之前最具有佛缘的弟子。
他曾经听到其他师兄问慧吉师兄是否不满,只听慧吉说了四个字:心服口服。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遇见她。
他遇见她的时候,他是个小沙弥,她是个小姑娘。
彼时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心动,只是每次到她与父母来上香的时候,都与自己师兄或是换班扫地或是看殿点烛。
她的样貌是漂亮,但绝不是他见过的女施主中最漂亮的。
她却是有气质,但绝不是他见过的女施主中气质最为出尘的。
只是他见到她的每一刻,她浑身都散发着光芒,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她不是最好的,只是他最想要的。
后来,再次在寺内相见,他已是盛名满京的高僧,而她已是永宁侯爷的夫人。
他其实觉得还好,相见不如怀念。
他见过太多妇人在婚后的不堪,也见过太多男子在婚后的行径。
一旦你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经过岁月的磨搓,柴米油盐的点缀,那些爱意会一点点的消逝。所以得到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也为她送上了最诚挚的祝福。
甚至在她早产,儿子不足之时,将其儿子收为俗家弟子,为其调养,为他冠上神童之名。
就是为了她能好过些,她的儿子也能好过些。
他想这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毕竟,他没什么心愿,而养他的师傅最大的心愿是振兴整个寺庙,他为了报答师傅的恩情,所以也将振兴整个寺庙作为自己的目标。
他喜欢她,也到不了只喜欢为止,只是他能做到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知晓。
他想,只等她为琐事烦恼,为家事烦恼,等她老去,和其他的女施主变得一样,他应该自然而然的放下对她的喜欢。
这件事也就有了结果,了结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
她死了。
他看着她为琐事烦恼,为家事烦恼,没等他厌烦她,她却在最好的年华作为一颗朱砂痣,永存在他内心的深处。
原本只是一颗朱砂痣,放在心底就好。
本来他也是无欲无求的人。
可要不是说有三个地方资讯最多:茶馆,青楼,寺庙的厢房
他从厢房内无意间听到了她死亡的真相。
为她报仇这件事,就一直扎根在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从此他有了两个目标:一让寺庙成为镇国寺;二为她报仇。
可这两个目标都完成之后。
他更难受了。
困的更深了。
佛经上每个字,每句释义他都懂。
可他却救赎不了自己。
他想,他是在后悔吧。
后悔没有将喜欢她说出口。
后悔没有对她更好一些。
后悔知道我佛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