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云涌

山西大同,代王府。

这是朱充灼第十次上门求见代王世子朱充燿,但依旧吃了闭门羹。看着周围人或轻视或奚落的眼神,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难道真就一辈子这样了吗!”朱充灼十分不甘心。当时他作为跟班,陪着世子朱充燿前往京城,在茶馆调戏李乘风,惹得皇上震怒,以至于被捉住把柄,将宗室改革推行成功。

事发后,面对一帮藩王世子,未来的王府继承人,宗人府自然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敢太过拿捏。可陛下那边又不太好交代,最后大家将目光锁定在朱充灼身上,打算拿他开刀。刚好这人也的确在茶馆闹事中贡献了不少力量,左右不算冤枉了他。

于是宗人府下决定,罚朱充灼三年的俸米。虽说看上去是没把他怎么样,可要知道明朝规定,宗室“非有大罪,不废禄食。”再加上如今正赶上敏感时期,这指不定就是一个信号,说明皇上要拿不听话的亲戚们杀鸡儆猴了,所以大家纷纷远离朱充灼。就连一直将他当奴才使唤的世子朱充燿,在回去的路上也特意嘱咐让其走在后面,与自己避嫌。

朱充灼不甘心,朝廷小题大做,他不过是调戏了皇帝的粉头儿,就逮他一个狠罚。自己也是代王子嗣,在朱充燿落鞍前马后这么多年,落难后代王宗室们却选择袖手旁观!

心情愤懑先放在一旁,现在最主要的生存问题。朱充灼为代简王朱桂第六世孙,如今的爵位是奉国将军,这在宗室里属于非常低等的了。朱桂是朱元璋的儿子,他们这支封王比较早,所以人数众多。大同北控边郡,南辅圻甸,是拱卫京城安慰的要塞,这里又无山设险,紧邻河套,乃蒙古骑兵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成化时期鞑靼占领了河套地区,从此后便经常向南侵略。山西地方疲于应付,每年损耗严重,在这种条件下,哪里还有闲钱供养代王这一支。

好在今年情况特殊,中央下达了新的宗室政策,此后这群皇亲国戚们要交田税不说,就连爵位也是每年递降。所以就算增加了宗室们的俸米,地方也都咬咬牙,给了!挺过这一年就是柳暗花明!底层宗室们原本收不到多少钱,过得穷困潦倒,如今也算是能生存下去,可谓皆大欢喜。

但由于朱充灼被罚,所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前些年他跟着朱充燿出入风月场所,花钱大手大脚,没攒下什么积蓄,父母双亡无兄无弟没有依靠,府中还养了不少下人,很快就捉襟见肘,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这日朱充灼在书房发愁的清点家产,打算先裁掉一批人,不行就只能卖田卖地了。就在此时,府中门客李记敲开了他的大门。

朱充灼哪有时间理他,正准备三言两语的打发走,李记却先声夺人,直接说他有一策能解朱充灼之难。

“哦?不知先生所言何事?”朱充灼来了兴致,这李记因写得一手好字被自己请到府中,一直都埋头不问窗外事,结果现在竟然说能帮到自己?

李记微微一笑:“此计一出,主上必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连代王父子也是任您拿捏,不过……就是不知您敢不敢了?”

朱充灼狠狠道:“老子有都落到这副田地,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说吧!”

“实不相瞒,在下曾经出入塞外,在那边有不少知己,尤其是俺答汗,跟我更是亲密至交。如今皇上失德,刚愎自负,是非不分。您何不干脆投奔他,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大同府……”

朱充灼没等他说完,一把抽出手边利刃,夹在其脖颈上,厉声道:“我当时什么!原来是个通敌叛国的奸佞!在小爷这儿放屁!简直是找死!”

脖子被割出一条浅浅的血痕,李记却丝毫不慌,“将军说什么呢?您也是太、祖子孙,何来叛国一说,不过是如今圣上不仁在先,您为自己找条活路罢了。”接着嘲讽的勾起嘴角:“再说……你不是也早就跟蒙古人私下接触过吗?”

朱充灼大惊,刀险些没拿稳,心中疑惑对面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刚继承爵位的时候,就因手头紧而私下与蒙古人接触,走私大明商品。后来因为搭上了朱充燿这棵大树,觉得此时风险太大,就暂时搁置在一边。如不是现在人脉不再,他还真打过这个主意。

正当朱充灼惊惧交加的时候,李记在旁继续蛊惑道:“请将军放心,也就是利用您的身份打开大门,其实没什么影响,您可要想要,从此以后,石龙市场可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朱充灼有些口干舌燥,他自来就是那种桀骜不驯的人,也心比天高。一时间宗室的嘲笑,代王府的冷漠都映入眼帘,李记的话仿佛是敲打在他灵魂深处,把心一横,他最终还是开口道:“所以……把你们的计划跟我讲一下吧。”

李记眼中嘲讽一闪而过,低身恭敬道:“是。”

嘉靖三年五月,奉国将军朱充灼暗中勾结外敌,火烧大同府十七座草场,趁众军队们忙于救火之时,杀害守卫,将大同府城门打开,放俺答进城。代王一家与镇抚大臣奋力抵抗,最后全部战死,大同沦陷。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震惊!

一来宗室勾结外敌,还将人引进藩地,此种事不光大明立朝以来从未有过,就是放到之前,也是鲜有听闻。

二来谁也没想到,大同军卫会松懈到这种地步。要知道,这可是西北重镇啊!在此地每年光是粮饷就花费几十万两,虽说有人里应外合,但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啊!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

此刻压力最大的,恐怕就是嘉靖皇帝了,可能是由于之前的一切太过顺利,又或者年仅年仅十八岁的他实在太小。驾驭朝臣,改革进取可以靠天赋,而兵家之事完全没有经验。现在面临如此困境,竟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也不知是谁先开口,民间宫里都在说,是因为当今圣上本身得位不正,乃至天降灾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面对此等诛心之言,小皇帝自然是愤怒异常,在宫中罚了好些人,渐渐地,又传出他残暴不仁的话来。

皇帝不行还有大臣,首辅杨一清便是边境重臣出身,对于这些事简直熟的不能再熟。托明朝独特内阁机制的福,在杨一清的主持下,国家机器高效运转,很快就派出兵迎战,相信驱逐鞑靼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朱厚熜也算松了口气,他有些消沉,随即又打起精神,打算学习用兵之道,最起码不要像这样两眼一抹黑。

而李乘风也是因为最近朝中事务众多,没有前去打扰小皇帝。眼见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也总算鼓起勇气回复朱厚熜。

是的,他打算跟其讲清楚坦白了,倘若再瞒下去,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是头。而且他对嘉靖皇帝还是了解的,对方也许工于心计,也许偏执成性,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有点——有恩必报。二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就算再怎么愤恨,小皇帝也不会要他的命。

此时的朱厚熜正在御书房翻看兵书和历年记载,这孩子看书的时候有个习惯,不喜欢周围有一点声音,于是每次都屏退左右,两三个时辰才会叫人。

见李乘风来了,依然是黄锦接待,二人都知小皇帝的这个毛病。

“那……那贫道等一会儿再过来吧……”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经这么一打岔,李乘风就有些犹豫起了。

但黄锦却连忙摇头:“别啊,皇上之前吩咐过,只要是您来找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马上通报!”接着又感叹道:“真人你可要劝劝,这些日子皇上一用完膳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样下去唯恐龙体欠安。”

李乘风眼见逃避不了,心不在焉点头同意,黄锦欢欢喜喜的在门口禀告:“皇上,靖华真人来了。”

里面毫无回应,半晌,黄锦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动静?

“奇怪,皇上是睡着了吗?”

李乘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朱厚熜向来浅眠,即使当时被人绑架在深山老林里那么疲惫,也睡不踏实。黄锦这两声音量不小,怎么可能听不见。于是面色难看道:“直接把门推开!快!”

黄锦也隐约感到不对劲,用力推开门。

二人向里望去,小皇帝伏在书桌上,时不时抽搐一下。

李乘风飞奔上前,将人翻过来。只见朱厚熜牙关紧闭,满头大汗,眼球向上,瞳孔散大,唇色有些乌青,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黄锦吓得都要瘫在地上了,只能高喊侍卫,快去找御医!

可御书房离太医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来回也要半炷香,谁能保证这段时间小皇帝不会有什么意外。

李乘风想了又想,咬咬牙,仔细检查了一遍朱厚熜身上,确定没有什么伤口,如此说来就是吃进去的毒药。于是让黄锦去找块肥皂,自从这东西研制出来,宫里几乎四处都有,以方便主子们净手。

黄锦听完马上就翻出来一个,李乘风将其切成细片,然后用温开水使其溶解,掰开小皇帝的嘴,将溶解好的肥皂水给他灌了进去。

他行动粗暴,黄锦在一旁看得心惊,但也不敢上前阻拦,毕竟他也是王府老人了,自然知道当时李乘风妙手回春救永福公主一事。

灌进肥皂水后,朱厚熜很快就开始不住呕吐,考虑到如今肥皂的质量,李乘风特意灌了不少,朱厚熜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吐了好半天,小皇帝总算缓缓睁开眼,深深看了李乘风一眼,旋即又昏了过去。

等御医赶来,经过诊断,朱厚熜因为救助及时,开两副药休养一段时间便可转危为安。

作者有话要说:朱充灼那件事,也不是编的,历史上他因为犯了事被朝廷罚俸,怨恨代王不帮他,就打算私通鞑靼,结果书信被守城将领发现,阴谋失败。

带路党一直都有,不过像朱充灼这样自己反自己确实少见。

另外代王全家战死那件事,参考了一下明末,当时的末代代王也是誓死抵抗,最后身死。

晚点还有一章,不行你们就先睡吧,我赶完他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