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囚徒(三):思凡

四更丑时,重渊皇城静谧地沐浴在月光之下。

今夜雾重,一朵朵灰色的云宛如水墨山水画里的背景一般,点缀在夜空之中。星辰隐曜,山岳潜形。

这个有着十万户人家的喧闹都城,正处在一天中最沉默的时刻。一切都好似睡着了,连路边看门的黄狗也打着哈欠趴下了。若此时从高空中俯瞰,这规划森严整齐的城市,只有最中间的皇宫依然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这灯光是永不熄灭的,都城的百姓们每夜都伴随着这光芒入睡。他们知道,只要皇宫一日长明,他们的美梦便能安然无恙,不被惊扰,一夜长眠。

而即便所有人都进入梦乡,被命运所选中的人却被迫负重前行。

一架轻便单驾马车在此时悄悄驶出了皇宫侧门。

一个农夫模样打扮的马车夫挥鞭驱赶着一匹红马,嘴里不时发出压低声的呵斥。马蹄哒哒踩在石子路上,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竟然什么声响也没发出!仿佛这架马车不是行驶在路上,而是在云里跑着似的。

狭窄的马车厢里对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小,正是红光寺大僧灵缘大师和林宣。

灵缘依旧是那副袒肩袈裟僧人模样,只是他对面的皇太女林宣却换了一身打扮。林宣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脚蹬布鞋,衣服上有几处污渍和补丁。她身旁放着一个包裹,里面还装着两套这样的衣服。

此时,她正咬紧下唇,耷拉着眉毛,全身上下散发着忧郁的气息,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楚楚可怜。

灵缘盯着她叹了口气,开口安慰道:“小殿下放心,待你去外面结识新的伙伴,便不会这么想家了。况且你修炼几年,便能回宫与你母皇重逢了。”

林宣点点头,却不回话,眉头间的忧愁也没有散开。

灵缘心道毕竟她年幼单纯,初次离京,生疏恐惧无法避免。只是希望她不要在思凡阁暴露了身份,不然不仅完不成皇帝的嘱托,他们红光寺的声誉也将因此大为受损。不过通过这几日观察,小殿下虽然幼小,但也是聪明灵气,况且自小出身这暗流涌动的皇家宫廷,心计谋略自然耳濡目染不少,应该不会出大差错。

但这位大师又怎么会想到,他眼前这个正深陷离愁别绪中的小孩,内心却是如何的狂喜与激动!

“哈哈哈哈哈!终于出宫了!任务好歹是开始了,这进度条缓慢的,我可怎么攒积分啊!”林宣在心里和007抱怨道。

“你稳重点,小心露了马脚。”007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几天过去了,我的演技你还不认可吗?”

灵缘欲打破沉默的气氛,让太女不要一味沉浸于难过中,便开口问道:“小殿下还记得我们跟你说的,到了思凡阁如何介绍你的身份吗?”

“记得的,灵缘大师。”林宣点点头,流利背诵:“我名赢宣,出身于重渊国京畿地区崖村,家中本有一母一父。后来崖村遭流寇洗劫,我父母奋起反抗被杀,幸得红光寺灵缘大师路过,出手救我于刀枪之下,才侥幸捡回一命。从此愿意修道成才,行侠仗义,匡扶天道。”

“嗯,很不错。”灵缘赞赏道。

他们选择这个身份不是没有考量的。皇帝林戚想把林宣送进武林第一势力——思凡阁。思凡阁手眼通天,筛查极其严格,若是查到林宣为皇室贵胄,即使她如何天赋异禀,也必然不会接受她(因为武林从来就有不插手凡世的规矩)。而且按照林宣的情况,她作为祖上从无灵籍的“血脉变异”者,那必然是越驳杂的血脉越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所以,这也是最初在林宣身上发现灵修天赋时,灵缘颇为惊讶的原因——皇室血脉把控极严,且十分霸道,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出现这种天选的变异。他们将林宣的背景设置为普通农家小孩,一来身份难以查证,也便于皇帝纂改;二来符合血统变异的常识。为此,皇帝林戚甚至专门安排让林宣学习砍柴、放牛等农家小孩的传统技能,只为不被看出端倪。

“那崖村地形地貌你记熟没有?”

“已经烂熟于心了。”

“嗯,很不错。”灵缘沉吟片刻,道:“小殿下务必将我与你母皇的叮咛牢记。无论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能暴露了你的身份。待你学有所成,陛下自然会将您迎回。到那时,您便仍旧是重渊最尊贵的皇室继承人,您的子民会翘首以盼,等待着你归来的统治。”

“是,宣儿定然铭记在心!”

马车继续快速行驶在街路上。四周一切都黑暗又沉寂,马匹的飞速无声掠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酣睡中的人们不会知道,这个一架小马车离开的夜晚所决定的命运,将在未来搅动出怎样翻天覆地的风云变化。

思凡阁,天下武林第一门派,治武林之秩序,集灵修之大成。俨然是修道者心中最为传奇的灵修圣地。而每位思凡阁主都必然是武林盟主,号令武林,维持规则。一千年来,此规矩无人撼动,早已成为江湖定律。

思凡阁内高手如云,有众多“山海血脉”坐镇。相传每届思凡阁主皆为上古神鸟——鸾鸟所化,修习阁主秘传的镇阁之宝“思凡诀”,一旦练成则天下无敌。而此“思凡诀”,亦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秘籍,是无数人垂延欲滴而又不可得的绝世宝物。

同时,思凡阁招收弟子标准奇高,数量严苛,每年最多十名弟子得以入阁。和其他很多武林门派比起,数量实在太过稀少。但一旦进入,便意味着远超他人的成功未来。故而所有不是山海血脉的灵修世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要钻进思凡阁。

“灵缘大师,山海血脉是什么?”林宣好奇地打断了灵缘的讲述。

“山海血脉,意即从山海世界的神灵妖物中传承下来的血统。她们就相当于你们凡世所尊崇的皇家血脉,只是山海血脉划分繁杂,其中亦有三六九等的分法,等你进入思凡阁,进入真正的灵修世界时,你慢慢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只要清楚,拥有山海血脉的家族,她们的孩子从小便天赋惊人,并且拥有超越一般灵修者的独特技能。”灵缘耐心讲解道。

“山海世界?”林宣实际上从原主记忆中模模糊糊地感知过这个世界的独特设定,但那毕竟就像看电影,没有真正经历过的她还是对此有些云里雾里。

“山海世界,是只有灵修者才能进入的异世界。其中灵气丰沛到难以置信,而且广阔无边,蕴藏着无数我跟你说过的神灵妖物。之前说的山海血脉,就是因为灵修者与异世界相接触而诞生的产物。”灵缘说:“每三年一次,武林会在盟主的主持下,由法力高深的绝顶高手一同开启进入山海世界的入口——此为开山海。届时,整个武林所有有灵籍的修炼者都可以进入闯荡。对于任何一个灵修者来说,那都是不可多得的绝佳增进修为的时机。但机遇同时意味着危险,山海世界诡异莫测,危机重重,年轻的修道者里,几乎一半都将折损在那里。当然,出来的人,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讲到这里,灵缘叹了口气,手上佛珠滚动,他低低念了几句经文,为记忆中所有死于开山海之中的朋友、弟子、甚至是师父,为长眠于彼世界的他们一一祈祷祷告。

山海世界,山海血脉.....包括出现在原主记忆里那些或面目狰狞或鲜艳夺目的“怪物”,林宣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山海经》。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山海经世界的复现么?如此一来,这个世界看起来真是格外有趣纷呈。

又是女尊世界又是山海经的,还有什么结缘果生子设定,确实有意思,有意思!

听到她内心所想的007用不屑的语气嘲弄到:“呵,早就和你说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无数个重叠宇宙里,还有更多超乎你想象的世界嘞!”

林宣没理它,默默调开马车窗帘朝外面窥看。

此时的他们,正飞驰在苍茫大洋之上,极目远眺,都是望不尽的海天一色。牵引马车的那匹马稳稳当当地踩在水面上,仿佛如履平地般的平稳坚固。而那马车夫也是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乱,反而枕着手背怡然自得的欣赏着这海景。

车轮滑过水面,在身后激起一道白痕。拖拽在车身后,很长很长。这预示着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

神奇,确实神奇。然而这两天赶路,林宣早已见识灵缘大师的诸多神迹,现在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这场旅程中,沉默的间隙,她都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播放着原主的记忆。那座仙山,恢弘的阁,勤奋的弟子,绚丽迷人的技法和喋血的对抗,一切一切....当然,最为重要的,在她脑海中久久难以磨灭的——寒冰一样的女子,冷漠,无情,强大,但同时又是那么惊世骇俗的美。

——司弥。

云雾缭绕,人间蓬莱。钟灵鼎秀,幻化灿然。

从重渊皇城御术而行三日,穿过重重高山峡谷,大洋江河,林宣他们一行终于抵达思凡山脉。而大名鼎鼎的思凡阁,正坐落于此。

从地理上测算,这里离凡世三国都一样遥远,可谓正处三国疆域外的轴心地带,极其远离任何凡世帝国的控制。这偌大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都是她们的禁地。其间所藏匿的高手大家,足以让整个武林颤栗。

灵缘大师的马车停在了思凡山脉主峰思凡山的山脚。这里,恢弘气派、上书“思凡阁”三个俊秀大字的巨大汉白玉牌坊巍然树立。山门口,四位身着统一灰衣的弟子把守在两旁,两男两女,都看起来很精神。

见到灵缘从车上下来,为首的那名女弟子立刻眼尖的认出了他,眼中浮现出敬意:“灵缘大师!”

“啊,是葱聋啊。”灵缘脸上摆出慈爱的神色,摸了摸迎过来的女子的头:“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灵缘大师是来找阁主的吗?”

“嗯是的。有些公事找她。”灵缘淡淡道,话语间却可以强调了“公事”二字,但依然没能阻止葱聋脸上骤然燃起的八卦之火。

“那我速速向阁主传音!大师直接上去找她便好。哦对了,这位是?”葱聋目光下移,颇有些疑惑地注视着站在灵缘背后的小孩。

“我要带她去见阁主。”

“哦哦,好的。”葱聋一边点着头,怀疑的目光一边在林宣身上打着转儿,看得她汗毛倒竖。

想起来了,这个葱聋,林宣记得原主在思凡阁修炼的时候可和她不太对付。但这个家伙好像还是司弥未来的的左护法。

至于灵缘大师...林宣眯了眯眼。纵使他陪伴自己多日,她也依然没有对他寄予全副的信任,就是因为原主记忆里向她展示的,灵缘大师的特殊身份。

灵缘虽然是红光寺的主持,但其实并非从小出家。据原主的记忆,他其实是思凡阁弟子出身。而且,还与现阁主有过一段婚姻。

据传说,思凡阁阁主属于强大无比的鸾鸟血脉,只有获得鸾鸟天命的阁主子嗣才能继任为新阁主。而十年前,司弥的亲生母亲——思凡阁当时的原阁主司清,死于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这场战斗谜团重重,原主林宣至死都没有完全搞清楚,而且原主醉心战争事业,对此其实也并不关心。

原阁主司清死后,据阁中长老认定,鸾鸟天命传到了司清遗留下来的三岁女儿司弥的身上。而司弥年幼,故阁主一职暂由司清的妹妹饮冰代理,待司弥年满十八通过长老试炼后再正式继任阁主。而现在,司弥的名号则是思凡阁圣女。

而这灵缘大师,本为山海血脉中的“帝江”血脉传人,思凡阁八大血脉之一。与饮冰相恋结为夫妻。然而饮冰接替阁主一职后,按规矩阁主不得有事实上的配偶,故而与其合离。自此,灵缘万念俱灰,抛下二人的孩子,遁入空门,自愿放弃“帝江”的名字与血脉,从此成为红光寺的高僧——灵缘大师。

如此,也怪不得从小在思凡阁长大知道其中曲折的葱聋,在听到他找阁主时,脸上露出八卦的表情了。

林宣无法揣测出灵缘大师在和思凡阁有这么一层不凡的关系下,为何还愿意帮助她——一个破坏规矩,有可能让思凡阁声誉受损的孩子进入这里学习修炼。而且,原主的命运轨迹告诉她,灵缘的这一行为最终导致了思凡阁的毁灭。

为什么呢?她猜不透。名利?钱财?母皇所允诺的帮助?这些,对于一个超脱凡世,拥有轻易就能颠倒众生实力的灵修大师来说,应该根本不值一提。

林宣隐约感觉到这背后隐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真相。这个真相曾被这具躯体的原主所忽视,或许这也是导致她悲剧的一个原因?

她,林宣,司弥,灵缘,阁主,思凡阁.....

一切的一切,从她双脚正式踏入思凡阁起,正式从头开始。

而这次,她要命运由她来操纵书写。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之前遇到很不好的事,和所有读者道歉,我太自私了。现在潜心写文,努力。感谢在2020-05-2701:35:12~2020-09-0521: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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