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2017年5月10日,重庆,达州

庭院生着篝火,玉米、红薯、芋头直接架在上面翻滚,腌好的鸡肉牛肉铺在铁架上。

回到达州的第一个晚上,众人是在互相感叹“如何活下来”中度过的。

首先发言的是大米。

这位队长第一个正面遭遇秃子等人,也是第一个倒下的:“我想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来得及。”

他是退伍军人,开枪和拳脚已经融入血液,有了异能之后也一样,还没来得及警告众人,就被秃子沉入地底,只留了脑袋在外面。

不过大米也说:“秃子我没见过,大概猜得出来,既然不杀我,肯定冲着虞白露来的,果不其然。”

身为刘霄寒贴身护卫,七大主城、领地、和异能者是基本常识,整个华夏仅仅49位的4阶异能者更是重点中的重点,即使没见过面,猜也能猜个大概。

“你俩从我面前过去,我半点能量也没有了。”大米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徐子民冲到山顶,直接追下去了;秃子搞不定你的老虎藤,拖着它呼哧呼哧爬上来,气得脸都青了,一脚冲着我脑袋踢过来。我以为死定了,醒过来已经被运上车了。”

接下来是小麦。

“我被埋了两次,杀了个异能者,够本。”他倒想得开,摆个防御姿势:“秃子把我埋在地底,我一边撑着泥土,避免被憋死,一边想,完了,虞白露的背包算是保不住了。”

虞白露长吁短叹,瞥一眼自己的卧室,“吓死我了,每晚都睡不好觉,真丢了我就完蛋了,白忙活一场。”

三石则活泼的多,一边讲述自己被封进泥土,借着备用竹筒和灯笼草维持呼吸;一边绘声绘色地形容孙航的惨状:“小青草离不开水,慢慢晒成青草干了;孙航叫的惊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把他剁了呢。”

他叫水草怪“小青草”,水草怪也很喜欢三石,巫山之行经常和他玩耍。

虞白露不敢回忆孙航恐怖的脸,连忙换话题,把自己和阿乔逃出去的经历讲了,又遗憾地说:“你们不能留下来吗?”

四人都伤得不轻,就算异能者体质远超普通人,恢复起来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只能返回黑水城休养。

大米摇晃着木乃伊似的脑袋,“留下干啥?啥也干不了,还不够耽误事。”

小麦指着他:“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巴不得回家歇几个月哩!”

三石也是单身汉,举起胳膊:“回去我准备相个亲,娶个媳妇,各位大哥谁有合适的给我介绍啊。”

阿乔想了又想,半天才说:“难得有时间,我想去学校,念念书。”

黑水城学校不只一所,最好的是西交大,985高校,幸存者必须通过每年7月的高考才能入学,录取率相当之低,当然阿乔就不用考试了。

这个答案出乎虞白露意料,惊讶地“哇”了一声,大米三人也没想到,喊着“瞧瞧人家”

月光温柔洒落,烤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红玫瑰、白芍药郁郁葱葱,月季花沿着墙壁爬的很高。

虞白露倒了五杯桂花酿,双手端起一杯,“四位,没有你们救我,我也~现在已经到燕京了。”

和项炎羽当面说清楚,彻底一刀两断,之后呢?另一位首领吕鸣沙什么态度?

先发通缉令,再派手下把她抓回去,显然势在必得,这下真抓到她了,会不会就此软禁在烈焰城或者燕京?

就像刘霄寒说的,成为一个只能种药的“药人”,再也碰不到水草怪、老虎藤和豆茎?

她打个冷战,喝了一大口酒。

四个男人或正经或嘻嘻哈哈,也各自喝干了。

大米代表四人发言:“虞白露,太客气了,这大半年,你也没少关照我们。”

这话是真的。

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掌握生杀大权的高阶异能者对于低阶来说,也是必须仰视的存在。

上位者一句话,底下人就得跑断腿,四人加入黑水城第四年才调到刘霄寒身边,其间跟随过不少3、4阶异能者,有的脾气古怪,有的暴躁易怒,都不是好伺候的,相比之下,虞白露简直是清流了。

远的不说,她每月种出来的药材制成高阶丹药,先多多发给四人(四人有固定份额),才送到医院和黑水城官方统一分配。这次四人能活下来,和丹药有很大关系。

“说实在话,这半年,我们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上山下江,过得也挺爽。”大米哈哈笑着,由衷说:“对了,可别忘了我们,等我们伤好了,跟刘老大说说,调回你身边。”

虞白露笑容僵了僵,立刻应了,“那还用说?到时候抢也把你们抢回来。”

尽管受了伤,四人依然喝了不少酒,虞白露也豪爽地很,篝火熄灭的时候脸红扑扑的。

回到久违了的卧室,虞白露在柔软的双人床上摊成大字型,惬意地向植物们招手:“我回来了!”

窗台高高矮矮的猪笼草纷纷咧开嘴巴、张开口袋,像是在说“HI~”

摸摸枕边背包,虞白露安下心来,推开窗子,抚摸着铁桦树伸到窗边的一根树枝,把能量传过去。

没用多久,她小心翼翼蹲在那根格外粗壮的树枝上,后者在夜色中缓慢移动,丝毫没发出动静。

轻轻踏在地面,虞白露回头看看,整座庭院寂静无声。

铁桦树微微弓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树枝贴在地面。

好久不见,她默默立在树前,对另一个虞白露说--对方背包在几米之外的地底,被铁桦树保护着。

说来也怪,刚刚到达这个世界,她很怕另一个虞白露,万一对方回归、抢回身体,她只能死去,或许成为一缕幽魂,飘飘荡荡浮在空中。

时间长了,虞白露慢慢习惯这个世界,见识到广阔天地,有了朋友有了植物有了晶石,隐隐约约感激对方:如果没有另一个虞白露,她是不可能拥有以上东西的。

喂,另一个虞白露,她默默念着,你还好吗?我~去了一趟巫山,把曾经属于你的木晶石拿了回来,啊,应该是未来属于你才对。

虞白露有点歉疚,也有点自豪,把自己的梦和得到晶石的经过说了,好奇地问:你是怎样找到它的?

铁桦树像个沉默的巨人。

我向你保证,她向另一个虞白露说:我会好好守护晶石、保护自己,也保护我的植物们。

想到这里,虞白露好奇起来,对方也有S阶植物吧?书里可没提过,另一个虞白露负责偏执,所有打斗场面都留给反派刘霄寒了。

想起刘霄寒,虞白露心情沉重,抚摸着铁桦树--那一瞬间,她很同情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对方死在苦苦痴恋的项炎羽手里,而爱着她的刘霄寒,偏偏是个乘人之危的人渣。

第二天,大米四人跟随运送物资的车子,离开川达基地--开春以来,黑水城和巴蜀城辖区各大基地恢复通讯,每隔十天就有车辆往来--走出很远,虞白露还在城头招手。

接替四人保护她的是刘霄寒护卫队长徐队,一位速度2阶异能者,精明干练,记性很好,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由于阿乔的缘故,虞白露对同属速度异能者的徐队印象很好,叫他“徐哥”,又问:“刘老大没让我现在就回黑水城吧?我还在度假呢。”

徐队很好讲话,爽快地说:“哪里的话,首领说了,虞小姐一切随意,按照原定计划就好。”

虞白露拍拍胸口,想起件事:“对了,徐哥,上月底我找到你们的时候,老大是从长江冒出来的,说是巡江,怎么个巡法?”

这不是什么秘密,徐队略带自豪地介绍:“老大是水系,只要进到水里就有了底气,尤其长江黄河还有大海,波涛汹涌无边无尽,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立于不败之地。”

“还有一点,老大在水里能感觉很远,只要知道方向,个头越大、能力越强,感觉到的越清晰。”他说的兴起,用手指比着“七”,“只要那两只畜生下水,离得稍紧,就躲不过老大的耳目,早早有了防备,把它们引到远处。”

虞白露第一反应是“糟糕”。

随后迷惑:这么牛B?书里的刘霄寒照样死了啊?仔细回忆,一方面敌人太多,另一方面他赶去烈焰城,项炎羽主场,离水远远地,自然没命了。

她挤出笑容,“哇,老大干脆住在长江好了,或者海里,直接无敌了。”

徐队右拳拍打左掌,惋惜地说:“谁说不是呢?2012年,我们都劝老大早早占据烈焰城或者雷霆崖的地盘,或者燕京也行,偏偏老大是陕西人,不想离开家乡,建立黑水城,哎,人呐....”

烈焰城(江苏)燕京(河北天津)雷霆崖(浙江福建两广)都拥有辽阔海域,更适合刘霄寒。

虞白露想了想,把话题拐回七绝兽:“解决它们就好了,这次老大巡江得巡到什么时候啊?”

徐队说:“快了,远的那只在东三省,近的那只正围着长江打转,只要露头,就被老大引到东边去。”

接下来的日子,虞白露非常逍遥。

说是度假,她依然每天去药场打卡,忙忙碌碌勤勤恳恳,一茬茬一株株贵重药材冒出地面,令丁园园又激动又感激。

虞白露笑笑,把她拉到一旁,指着中央庭院方向:“园园,问你个事,你能感觉到那边嘛?”

丁园园仿佛见到巨大宝库:“你不提我还不敢问,是4阶晶石吗?从外面带回来那天我就感觉到了,简直是奇迹。”

虞白露头疼:对于高阶木系来说,自己的宝贝无异于暴露在阳光下。

她想了想,灵机一动:“帮个忙,好不好?”

当晚虞白露把晶石留在庭院,载着丁园园驶向外城,结果令她很满意:距离一公里之外,对方就感应不到木晶石了;车子驶到外城,大概12公里左右,她自己才模模糊糊失去木晶石的方位。

这么说,自己返回庭院时,经过二环内的药场,丁园园才感觉到了;青龙潭遭遇战,被小麦打倒的木系2阶异能者距离很近才发出惊呼。

埋在地底好了,她有了点把握。

毕竟是度假,用不着连轴转,周末虞白露去探望杜娟。

相隔一月,准妈妈红光满面,下巴都圆了,穿个防辐射围裙,窝在家里玩单机游戏,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陆程忙忙碌碌,已经升了一级,表舅妈和两位表姨把她照顾的很好,姨婆也常到家里住住,于是杜娟幸福极了,已经在考虑宝宝幼儿园、小学的问题了。

“小姨说她帮我带,可我想,那多累啊,还是送出去好了,我也能找点事做。”听了虞白露惊险万分的巫山之旅,她也跃跃欲试,怀念起并肩战斗的日子:“露露,我还想去药场,可以天天看到你。”

以前在烈焰城,杜娟就在药场任职,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了。

虞白露满口答应:“等你生完宝宝,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杜娟伏在她肩膀,开心地喊“露露你真好,我都闲出渣了”

相比之下,苏紫薇就忙碌多了。

嘴上说休假三个月,回到川达当天,她就回店里开工了。

“你的伤还没好全呢,干嘛这么拼?”虞白露嘟囔着,很有点不满:“我还想趁着凉快,让你带我出去走走呢。”

苏紫薇不以为意,“外伤而已,你不是给我很多药么?分分钟搞定。你想去哪里?”

虞白露每月都送给“援朝队”一些高阶丹药,既不会让对方感到不安,也能起到实质作用,苏氏父女非常感激。

“我想带小青海到处走走,最好是有水的地方。”虞白露瞥一眼趴在院角的四黄,“它被晒蔫一次,特别特别不喜欢变回种子;可它在江里游过泳,见识过世面,看不上池塘了,天天要出去玩。”

她摆着右胳膊,模仿水草怪说“不”的模样,把苏紫薇逗得哈哈大笑。

于是每个周末,虞白露都跟随苏紫薇出城,从附近的达州城到宣汉县、江陵镇、开江县,白天游山玩水,夜间宿在休息区。

站在达州城外,虞白露站在铁桦树树顶眺望,能看到荒芜城市中的高楼大厦,高大青翠的树木,无处不在的藤蔓灌木,以及僵硬呆滞的黑影--望远镜中的他们除了衣裳破旧,眼睛是红的,似乎和活人没什么不同。

即使相距很远,身畔苏紫薇依然脸色沉重,不时警惕地望向四周,于是虞白露明白,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六月初某天,费文清三十三大寿,在川达最好的餐厅请客。

不光他所在的“滴滴队”,虞白露和苏紫薇、小宾也去了,还送了不少礼物,算是正式成了朋友,气氛轻松融洽。

吃吃喝喝,玩起桌牌,真心话大冒险。虞白露赢了,想不出新奇招数,只好每人唱一首她要求的歌,轮到费文清,就《一剪梅》好了。

这么老的歌?费文清唱是唱了,大家并不捧场,虞白露有点奇怪,半天才明白过来:风靡一时的《夏洛特烦恼》是2015年上映的,这个世界2012年就灾难爆发了。

身为穿越者,也遇到其他主角秀诗词的机会了,不过她更特殊,别的不说,能改变两位5阶强者、一位4阶异能者惨死的命运,已经很有成就感了。

当晚都很尽兴,虞白露也喝了点酒,路上不停打着哈欠,吵着要睡到自然醒,徐队自然不会反对。

第二天,虞白露果然闭门大睡,徐队带着三名手下巡视放哨,还从厨房叫了米粥。

直到夕阳西下,临近傍晚,小楼依然毫无动静,徐队有点奇怪:虞白露有点小小酒量,昨晚喝得不多,会不会出了事?

不可能,他始终没离开一步,庭院周围的战斗植物也半点动静也没有。

“虞白露,虞小姐?”徐队敲了几下大门,侧耳细听,里面毫无动静,叫来一位手下,“我是老徐,方便进来吗?”

依然没动静,他立刻明白不对劲,推了推门,是反锁着的,连踹几脚终于开了:客厅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几分钟后,徐队在虞白露的书桌上发现一封密封的信,封皮工工整整写着“刘首领收”

窗外铁桦树像一棵瘦瘦高高的塔,枝叶随风摇摆,仿佛发出嘲弄的笑声。

时间倒退17个小时,夜幕像口大锅倒扣在大地上,月亮不知去了哪里,星星眨着眼睛,虞白露已经站在川达基地正南一公里外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是最有成就感的时刻了,她开心地倒退几步,朝川达基地挥挥手,随后毫不迟疑地冲进黑黝黝的森林。

如果别人在场,一定会很觉得女孩子很古怪:背着的大号登山包居然盛满泥土,一根手指粗细的红褐藤蔓正从里面伸出来,围着她凌空盘绕,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线。

与此同时,虞白露左、右袖管塞满战斗植物的叶片/种子/根须,最低也是3阶,怀里藏着两枚蕴藏丰厚能量的种子。

刚刚走到道路正中,虞白露就发现隐藏在阴影里的越野车,车子毫不起眼,车身没有任何标志,下来的男人额头倒有莲台印记。

眼睛细长,带着金丝眼镜,瘦瘦高高,看起来冷漠而理智,正是重庆一带“尸语者”领袖,土系3阶林鹏飞。

两人互相点点头,安静迅速地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车子一溜烟驶入黑暗。

第一棵植物是捕蝇草,七、八个红红绿绿满是獠牙的叶夹伸出车窗,噬人树的藤蔓长长拖在车后。

有几次借着车灯,虞白露看到路边黑黝黝的野兽和绿眼睛,车子却始终没受到攻击。

早餐、午餐都是在车上吃的,虞白露有点紧张,没什么聊天心情,好在林鹏飞也是个沉默的家伙,偶尔说几句,车厢就安静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到达头顶,继而不情愿地向西方坠落。

晚霞染满天空的时候,越野车停在一条3公里宽、两岸生满树木、上下游望不到尽头的大河岸边。

嘉陵江,起源陕西秦岭,全长1345千米,于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

虞白露收起地图,伸出右手:“谢了,林鹏飞,这次全靠你。”

林鹏飞慢吞吞和她相握,“客气什么,你路上小心,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打招呼。”

人家冒着被连累的风险帮忙,虞白露领他的情,给他一个感激的笑脸。她摸摸捕蝇草和噬人树,就从后备箱搬下几个大大的背包:红褐藤蔓把它们穿在自己身上,毫不费力地高高拎起,如同一个晾衣架。

林鹏飞笑了起来,伸出大拇指:“木系就是牛啊!”

虞白露笑得自豪,“还有更牛的呢!”

她走到江边,把右手伸入水中,一个毛茸茸的水草怪很快浮出水面,兴奋地挥着双手,一片房屋大小的翠绿荷叶也浮在江面。

该动身了。

虞白露背起生着老虎藤的登山包,敏捷地跳上莲叶船,船身动也不动,背包堆在船底也浮的很稳。

“我走了。”虞白露挥挥手,“谢了,有机会再聚。”

林鹏飞站在岸边,“要谢就谢苏紫薇吧,一路平安,拜拜。”

几分钟后,沐浴夕阳余晖的水草怪轻车熟路地牵着莲叶船,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小,逐渐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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