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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的太监走了不一会儿,玉瑶便乘马车进宫去了。

毕竟,她很久没见到长姐了,上次匆匆一面,也没说上话儿。

路上热热闹闹的,道路两旁的茶馆子里多得是听书看杂耍的闲客,还有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叫卖着,来来去去,全然一副好光景。

玉瑶瞧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也欢畅开心了不少。

到了宫门口,全然不似当年的冷漠光景,几个得脸的太监在东华门等着,见到玉瑶的马车来了之后,忙欢欢喜喜的到外头来迎接。

那太监见到玉瑶上下打量他,不由笑嘻嘻道:“您总算是来了,贵妃娘娘这会子在中安宫等着呢。”

那太监故意加重了“中安宫”三字。

中安宫,中正安宁,德洽六宫。

原本是先皇后的宫殿,兰妃晋封兰贵妃后,太后下旨让兰贵妃搬进中安宫。

先前宸贵妃明敲暗击的多次向宣帝示意,想要搬进中安宫,可是宣帝却没有应下,总是转移话题。

如今玉瑶长姐却搬进了中安宫,这中安宫又素来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宫里的人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

不管是不是皇帝的意思,总归猜测着,那些谄媚的人便来了,整日的好话奉承着,甚至拿着皇后的礼节待兰贵妃。

如今,见到玉瑶,自然也是更谄媚了些。

玉瑶点点头,随着那个领路的太监朝着中安宫去了。

中安宫靠近宣帝的甘泉殿,且在中轴线上,气势巍峨如山,院子门前的朱漆柱子,琉砖璃瓦、飞檐斗拱,都透出中安宫在后宫各宫殿里的威严地位。

进了中安宫的大门,只见里面的窗门、楹柱、门槛都是雕着精细而华美的纹路,每个物事上的纹路都是用一道道木椽横竖有致地穿起,稳固又很立体,尤其正门上的牌匾,更是用了些别致的镂空手段,被日光一照。像是片影流转,整个宫殿都如同瑶池仙境一般。

这等好宫殿,不愧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便是不看旁的,光是每日欣赏一二,都会心情大好。

玉瑶站在门外看着,兰贵妃从正殿出来,身后随着些嬷嬷丫鬟。

一见到玉瑶,兰贵妃不由红了眼睛。

当年她整日疼着惯着的小丫头,如今也成了王妃,下颏尖尖,肤色白腻,全然一副少女初长成的好模样。

“请王妃安,咱们贵妃娘娘日日夜夜的念叨着您呢,前个儿皇上颁了恩旨,晋了娘娘的分位,娘娘便夜里念叨着王妃您的名字。”一个讨巧的嬷嬷,看着玉瑶,欢喜的说着。

主子晋了分位,奴才也不受欺负,现在整个中安宫的奴才去内务府都昂着头,再也不是往日被宸贵妃和懿贵妃压着的可怜模样。

这个时候,玉瑶姐妹俩早就红了眼圈,满眼泪盈盈。

两人如今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说,奴才们也会看脸色,便出去了。

远处琉璃红墙,中安宫贵树苍苍,软塌上两姐妹疏懒的窝在暖榻上说话,兰贵妃清新柔雅,发髻微微梳着,左侧斜插一只素淡的玉簪。

她习惯性的照顾玉瑶,执起釉面茶壶往玉瑶旁边的玉杯中倒了茶水,茶气氤氲,碧尖升腾,满室清香。

喝着茶水,兰贵妃把当日收到的一封密信和那个当年给方思清煮饭婆婆的事儿,柔声细语地告诉了玉瑶。

“原本,我倒是以为是晋王,可是后来搬进中安宫,却莫名收到了东宫的一份红珊瑚的贺礼……”兰贵妃微微摩挲着茶盏,半晌看着玉瑶道:“真没想到,那日的秘密,竟然是东宫暗中送来的……”

玉瑶看着琉璃盏中的茶叶,上下漂浮,初初香气很是浓郁,但是含在口中又有一股淡淡的茉莉合欢的味道,且茶色像是嫩绿的竹子。

兰贵妃见玉瑶听到东宫无动于衷,不由闭上了嘴,又将玉瑶旁边的琉璃盏添满,“这是苏州的贡茶,叫明妃白。”

“明妃白……”玉瑶微微念了一句,随后看着那流泻的茶水,茶汤清冽,倒真像是玉兰和白雪一起从高山上流泻一般,这种茶跟雪芽茶很像,但是却比雪芽茶多了一抹暗香。

兰贵妃看着玉瑶发怔,不由淡淡一笑,凑在玉瑶的跟前,温柔道:“瑶儿可知道这茶是谁命名的?”

玉瑶见兰贵妃言语意有所指,不由微微蹙眉,“不说算了,拿着贵妃的架子压人,不说我便走了!”

兰贵妃见到玉瑶比往日更为骄纵,不由掩唇而笑,“晋王风雅,以你的容貌制出了香茶,又取名‘明妃茶’。”

这明妃茶,被晋王命名之后,被那些附庸风雅又谄媚奉承的人哄抬争抢,现在已经成了极为名贵的贡茶。

玉瑶一怔,红唇微微张着。一张小脸儿顿时红扑扑的,很是娇艳动人。

“瞧着你这臭丫头,除了这张脸儿对的上‘明妃”二字。“兰贵妃放下茶盏,认真看着玉瑶道:“瞧着晋王把你娇惯宠溺的更上一层,比在太师府还嚣张跋扈了些!”

“我哪有!?”玉瑶皓如美玉的脸儿上顿时盈上了一抹红晕。

晋王娇惯宠溺她,整个大隋都知道的,只是她没觉出来,也不知道晋王竟然拿着她比汉代绝色宫嫔——明妃。

兰贵妃对玉瑶这个羞赫的小表情非常满意,她从来没想到晋王那样清冷矜贵又不爱理人的男人,能这般把玉瑶捧在掌心。

半晌,兰贵妃不由郑重地看着玉瑶,道:“瑶儿,晋王世之少有,该好好珍惜!”

说完,不由转身望向窗外的那株水仙。

她虽说封了兰贵妃,在外人看来尊荣无比,又带动整个家族。

说句不好听的,比起这些,她更羡慕自己的妹妹。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夫君真心爱着,而不是跟一群女人争抢着……

更不是坐在窗前,一更天一更天的等着。

正想着,宫女便端着午膳鱼贯而入。

掌事宫女带着人将午膳一样样的摆上了桌,摆完了这才走到玉瑶的跟前,道:“十三王妃,这是贵妃娘提前吩咐好的,说您保证爱吃。”

玉瑶看了一圈儿,都是些宫里的硬菜,只有跟前的两道菜很是别致:一道是云锦豆腐;另一道是蜜酒鲥鱼。

这两道都是玉瑶幼年时在太师府最爱吃的,都是用秘酒滚沸蒸熟的,吃起来沉浸浓郁,极为美妙。

兰贵妃坐在一旁吃着一块小小的云锦豆腐,随后朝着玉瑶道:“这次,我倒是没猜出东宫的意思,那位素来是不跟后妃掺和的,却突然给我送来了揭穿凉王谎话的关键证据……委实猜不透。”

“可不是么。我们娘娘晋封后,太子又派了人过来送礼。第二日又送了一些剑兰、望江南、杜若花来……冬日里能养出这些花本就不容易。”那个布菜的掌事宫女声音脆生的说着。

“长姐,只怕是你还蒙在鼓里。”玉瑶放下银箸,眉间眼角闪过一丝聪敏。

“若是让凉王在继续下去,往后东宫就真的夜长梦多了。”玉瑶道,“按皇上的意思,方家的事儿并不如子嗣和睦重要,而这事儿不能尽快息事宁人,东宫就会被卷入凉王、晋王和方家的事儿中。所以,他并不是真心实意给长姐这个情报,而是怕掀起大浪……”

“掀起大浪?”兰贵妃认真的看着玉瑶。

“皇宫尔虞我诈,怎么偏巧东宫送来的那个白发苍苍的煮饭婆子就偏生跟凉王打伤的那个是亲姐妹?”玉瑶轻轻捋着袖子,神态萧然,声音带着娇媚,但是语言却尖锐的一针见血。

兰贵妃心中一动,先前她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胡闹惹事儿,没想到她的聪慧,此时听到玉瑶的话,才忽然脑中一阵清明……

记得她们祖母临去世时,就曾说她妹妹玉瑶,是个聪慧精灵的人。

如今听到她小小年纪,这般一针见血的说出来,这才将祖母那句话给联系起来。

其实,这些事儿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虽说当时玉瑶没见过的,可是细细推敲一二,也能猜出来。

只是这个年纪,跟这个言语却是不太符合,索性又垂下了眸子,默不作声地尝了尝那蜜酒鲥鱼,半晌转移话题道:“母亲说过些日子就进宫,长姐可是收到信儿了?”

兰贵妃听到玉瑶这话,不由伸手抓住玉瑶的手儿,认认真真道:“那日,你出嫁,当时洛阳渠的芙蓉开的正好……”

那日,灼灼芙蓉花池,玉瑶从未看晋王,而晋王从未看芙蓉。

“你现在年纪小,从不知道有个男人能真心真意的爱着你,是有多幸运……”兰贵妃张开掌心,看着落入掌心的那缕日光。

听着兰贵妃这话,玉瑶不由一怔。

当年,若非家中有变故,这时候长姐也不会进宫,而是嫁给青梅竹马的徐国公府的世子。

兰贵妃嫣然微笑,将半个身子靠在软塌上,一双柔和婉顺的眉眼微微闭上,柔弱无骨的手指捻着一串沉香佛珠。

玉瑶看到长姐这幅模样,不由心疼地伸手握住她的手,“长姐……”

兰贵妃微微一笑,美目流波,“瞧你这个傻孩子,乱想什么,长姐我是大彻大悟了。你可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茶馆听到的那个典故?”

玉瑶听到这话,不由苦苦一笑,那是什么典故,分明是个无可奈何的故事。

那年,她和长姐去茶馆,遇见了个说书的老先生,那老先生说了一对年轻的男女自幼青梅竹马,当时那个少女险些被强盗劫去,那男子不顾性命的拦着,最后被断了三根肋骨……

初初听着颇有些相濡以沫的意思。

只是后来,那男子家发生了变故,那男子在娶女子的半路上,忽然抛弃了女子,毅然决然的娶了丞相府的贵女……

那女子大哭一场,大笑离去,随后便遁入空门。

老先生说这便是大彻大悟。

之后,长姐便进了宫,封了兰贵嫔……自此徐世子就成了萧郎陌路人。

如今听到长姐那番话,玉瑶才彻底的明白了说书老先生讲的那个故事。

世上哪有什么大彻大悟,只不过,不是世间万事都能称心如意的,只能将最隐晦的感情藏在最深处。

就像是上辈子的晋王。

“要好好珍惜爱你的人才是。”兰贵妃伸手微微摸着玉瑶的发心,谆谆告诫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妹妹。

玉瑶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