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泾渭分明

元夕。

火树银花不夜天,游舱内张灯结彩,到处挂着形状各异的花灯。

金闪闪的龙王、白衣仙纱的妈祖娘娘、长寿仙龟、跃门锦鲤,应有尽有。

裴郁离寸步不离地跟在寇翊的身后,目光将整个船舱打量了个遍。

又或者说,探着脑袋很是艰难,才足以扫视了一整圈主客舱。

这船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明明是足以容纳上千人的规模,在场的人加起来却不过几百。

周围遍布着的客房此时都有人在休息,也有另一堆人围在客舱中,叽叽喳喳地吵着热闹。

裴郁离突然“咦”了一声。

寇翊停下脚步,回身朝他看去。

“此次看起来并非押镖,难不成是保护客房中那些纨绔子弟?”裴郁离看向了客舱左侧空荡荡的赌桌。

这分明就是个海上飘着的的豪华赌坊。

此时他们刚从大魏最东的岚白群岛港口上船,正往远洋航行。

这一趟一路往西,终点是距离国域数千公里的司斯萨海峡,单程预计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船上一些穿金戴银的大户公子们几乎都还在客房养精神。

“押货是押镖,押人也是。”寇翊答。

年关将过,元宵佳节。

豪门富户的公子哥儿们全寻着乐子去玩儿,这远洋航行的游船,便是他们的消遣。

从岚白群岛至司斯萨海峡,途径的是大魏南海,前一个半月的行程全在国域内,基本等同于贴着陆线行驶,遇到海寇的风险极低。

后半个月刚出国界,却始终未曾远离陆地,相对也很安全。

这是达官贵人的考量,至于请了天鲲帮众来押船,就是更多了一层保障,让贵公子们玩得更尽兴而已。

“可我瞧着,”裴郁离又看了看右侧的一方区域,“这船上也并非全是富贵子弟。”

在那一方区域里,许多粗布麻衣、寻常百姓模样的人扎成一堆,脑袋挤着脑袋地望向中间地板上的骰盅。

所有的呼吸都在一个频率上,被那骰盅里的输赢牵动着。

“大大大!!老子赢了哈哈哈哈哈哈!”

“操!操!操他娘的!再他妈来一局!”

有人欢喜有人忧,就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悲伤喜乐全然不同。

有人问:“底裤都输完了!你还能押什么?”

“我...我...”那人颤抖着唇,“我押一只手,扳回下一局!”

“嚯!”

周围的人巴不得看这样的热闹。

才上船第一日,便有人押了自己的手。他们这一群人里,有谁早输得一丝/不挂,对于旁人来说就是更大的机会。

寇翊也跟着裴郁离的视线看过去,眼底含着丝微妙的不屑,解释道:“那些人统称‘活挂头’,贵人们的乐子而已,若是能全须全尾挺过来回这四个月,就能盆满钵满地下船。”

裴郁离听出了些意思,问道:“若是不能呢?”

“那便任凭处置。生吃活剐,又或是扔下海里喂鱼,全看主子的意思。”

这听起来可就有些不人道了。

裴郁离脑子转了起来,有了些自己的思量。

“船开出了大魏国域,便不受王法制约,后半个月接受制裁的,就会是这些‘活挂头’。再者,”寇翊眸子似是暗了暗,“人命草芥,如此而已。豪门权贵,又惧什么国法?”

“说什么呢寇爷?”裴郁离抬眼,带着尾音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寇翊略略瞥他一眼,就觉他那挂着笑的眼睛里似乎有另一层含义。

既猜不透,也就不去计较,又说:“左尊右卑,这条船中间隔着界限,一边是贵胄的极乐,一边是贫民的地狱。你若留心去看,就会发现二者间的沟壑越拉越深,富人只是取乐一趟,贫民...”

“如何?”

“一败涂地。”

裴郁离嗤笑一声,道:“有意思。”

不知为何,寇翊从他的反应里嗅到了一丝“要搞事”的意味,刚准备开口,又听裴郁离继续道:“人之贪念驱使他们上了船,既成为权贵的玩物,又怎能抱着脱身的想法呢?”

寇翊并不反驳,只说:“可你眼前的每一个活挂头,都是揣着丝脱身的希望来的。莫管是穷困潦倒也好,走投无路也罢,这艘船便是翻身的捷径,他们想打这一仗。”

“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紧跟着寇翊的话音尾巴响起来。

人群中有人欢呼也有人捂着胸口作呕,刚才以自己的手作为赌注那人,已经事与愿违,尝到了血淋淋的教训。

“还赌不赌!”

“赌...赌!”那人抽着气,浑身抖得像筛子,“老子还有一只手,赌!”

裴郁离耸耸肩膀,用眼神回复了寇翊的话。

活挂头都快变成“死挂头”了,还谈什么翻身仗?

寇翊瞧惯了各种各样的事,平生秉承的想法便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于一切人他都不甚在意。

今日话赶着话同裴郁离多说了几句,如此便犯懒不想再谈,于是说道:“此行之雇主皆是要捧在手里的废物疙瘩,缺斤少两都有损帮派名声,我须得仔细盯着。你若想报仇,最好...”

“寇爷让我一个人应付那熊家兄弟吗?”

“我将他们带上船,如今又睁只眼闭只眼,算是对你仁慈了吧?还想如何?”

裴郁离皱了皱眉头,眼睛斜视到一旁的地上:“可他们对你也曾起过杀心。”

“那你便算是也帮我报个仇,不行吗?”

裴郁离眨了眨眼,嘴角蓦地挂上一丝笑,说:“可以,寇爷尽管看我的本事。”

寇翊心里不知怎得咯哒一声,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跳入了裴郁离的套中,这家伙分明很想自己去动手。

思来想去手刃仇人这种事的确不好由旁人代劳,便干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叮嘱道:“别、作、死。”

“说什么呢寇爷?”裴郁离露出个嗔怪的小表情,“不会的。”

你最好不会,寇翊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