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6

楚怀珉紧蹙眉头,极快地消化完秦姬凰那番话,过了会踩镫下马。

脚刚一落地,秦棠景这时移步与她并肩:“如果我没来,你准备怎么对付她?没有帮手,似乎你并无多少胜算。”

楚怀珉就有点无奈:“鱼死网破。”简简单单四个字,表明她的决心,只是现在宋容手里又多了一个把柄。

鱼死网破。

秦棠景自然想到了死,不由得再次心悸,拿眼瞥了下楚怀珉受制于人的软肋,也就是宋容身旁那孩童,立刻又转头横她一记白眼:“不许胡来,待会只管护着自己,见机行事。”

楚怀珉点点头,十分顺从。

那厢道上方,宋容牵着佩思,舒畅一口气后终于发声:“好一双璧人成对,两位老朋友,咱们总算又见面了,你们商量好了,怎样解决我这个棘手麻烦了吗?”

笑容满脸地面向她们,一贯的寒暄开场白。

秦棠景懒得客套,大步越过楚怀珉往前,才走两三步却感觉衣角被只手拽住,身后有个极细声音立时回荡她耳畔:“佩思不能死,……不能死。”

佩思,楚国唯一血脉,也是世上唯一亲人,更是一线希望,楚怀珉看得当然比自己命还重要。

这点秦棠景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

“放心。”

回这句她没有回头,也不管楚怀珉是否默默跟在身后,只霍然抽出腰间酒囊掰开塞头,一边继续前进,一边仰头大口大口地吞咽热酒,暖身御寒。

喝光而后手一扬,空空酒囊于是飞出一道绚丽弧线,随着吧嗒一声,彻底泯没三尺积雪。

“已经商量好了怎样解决你这个棘手麻烦,我觉得特别适合你,你想不想知道。”秦棠景捏住喉咙,尖声说着话,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酒嗝。

宋容先是笑笑,然后弯下腰一把抱起稚童楚佩思,最后这才很好奇地询问:“说说吧,怎样?”

离得很近了,秦棠景这才停下脚步,盈亮的双眸好似泛起丝丝落寞,吐出两字:“殉情。”

“殉情?”

“嗯,秦明素已经死了,到死还念着你宋良玉,你们再怎样也是夫妻一场,不如你殉情就义,下去陪着明素,她一个人在九泉很是孤独。”

听到一半,宋容脸色就变了,像条毒蛇被打中了七寸,脸上开始渗出戾气,由白转黑,手一下拥紧了怀中佩思。

这一下力气过大,立刻疼得佩思哇哇大哭。

“她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是你逼死了明素。”

“不!不是我。”

宋容道,被啼哭声闹得她心烦,赶紧松了力,手轻拍佩思背熟稔地哄着不哭,一面紧跟冷哼:“殉情,我不同意。”佩思这时哭号不止,哄也哄不好,一张小脸尽是眼泪鼻涕糊成团,宋容嫌弃,耐心很快见底,“不许哭,再哭扔你下去!”

威胁果然奏效,又见到深夜那张狰狞的脸,楚佩思吓得两眼紧闭,抽抽嗒嗒的,愣是不敢嚎啕大哭了。

“明素倾心待你,多年陪你度过多少难关,她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后悔?”秦棠景沉眉追问。

宋容低下头,神色有些恍惚,好似真想起了与秦明素那些年虽苦,思之却甘甜的过往,牙齿不由地抵住舌尖,直到尝到一股血腥味,胸腔锐痛,她忽地抬头:“那又如何,背叛我的人,死不足惜!”

秦棠景于是叹气:“秦宋大战前天,明素以死相求,求我饶你不死,留你……”

“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诛心计你惯会使,妄想以此乱我神智是不是?”宋容厉声,明知是对方阴招,可秦姬凰那席话终究让她无法不上当。因为她的心,莫名其妙就开始痛了起来。

“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束手就擒,死前我给你个机会再看一眼明素。”

“第二呢?”

“另个选择比较凄惨,等你死后暴尸野外,除了无人给你收尸,你永远也别想与明素合墓。”

姬凰这句森冷,看她时无半点热度。

换作秦明素,就从来不会对宋容这般冷言冷语,明素是个温柔却不软弱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的,那双柔软的眼眸只要望着她,总是缱绻温情。

这一刻宋容好似顿悟了,看着面无表情的秦姬凰,终于发现眼前的人有多冷酷无情,也终于发现这样的人从来不属于自己,一直作茧自缚的也是自己,是她苦苦纠缠不放,得不到总是令人念念不忘,而秦明素那么好的女子……没了,再也没了。

“所以左右都是死。”最终宋容笑了,笑得那么难受,笑得眼泪横流,声音都透着一股凄厉,“也无妨,反正我已生无可恋,我们三个不如玩最后一把游戏。”

说完她双手立刻抱起孩童,举高放在断壁边上悬空着,佩思脚底下便是万丈深渊。

楚怀珉捏拳,见此状再也装不下哑巴,从秦姬凰身后跃出,箭步上前冷声质问:“你想怎样?”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想你们死,干脆一起死了算了。”宋容一听就答,舔了舔嘴唇流到的泪珠,泪眼朦胧地盯着她们两个,“楚怀珉,是我低估了你的志向,低估了仇恨对你的影响,也低估了楚佩思对你有多宝贵。”

“如果你想她活命,那就马上拔出你的剑。”之后她又加了这句。

楚怀珉迟疑,侧目扫见秦姬凰对她极轻地点了下头,于是她照做拔剑。缠绕腰上的软剑一现,剑身那个楚字刹那划过白芒,整支剑寒光闪闪。

“然后,对准你身边人的心,刺进去。”

宋容一字一顿,目的相当明确,取秦姬凰的命。

楚怀珉指尖微颤,慢慢转身。

“摆在你面前也有两个选择,要么佩思,要么姬凰,你只能选一个,千万别太贪心,世间根本没有双全法。”宋容冷笑,临死前终究还是看到了这幕,值得。

秦棠景抬高下巴,睨了下宋容,分明有些轻蔑。

不就是想看苦情戏么,简直俗不可耐,她偏不如宋容所愿。

秦棠景于是主动,伸出一根纤长的食指,指着心口地方,招呼楚怀珉:“来,尽管来刺,这儿。”

楚怀珉咬住唇,僵直在那,久久不能动作,宋容还是冷笑:“下不了手吗?没关系我帮你。”猛掐下佩思小屁股,佩思立刻又放声大哭了起来,嘴里反复喊着她的姑母。宋容很满意自己杰作,几乎神魂颠倒,大声:“我只数三声!一,二……”

剑尖应声一抬,倏地扎进秦棠景指的心口上,鲜血缓慢地开始染红衣衫。

秦棠景倒吸冷气,脸发白,额头当即溢出层密汗,她粗粗喘着气,抱怨的嗓音因忍痛变得有些嘶哑:“死鬼,你还真刺?”

“不想被捅死就快亮出你的绝招。”楚怀珉额角也出了冷汗,端稳手腕不敢颤抖,生怕剑再深半寸,她压低声道:“宋容已然疯魔了,趁此机会出手。”

“你怎么知道我设了埋伏?”秦棠景眨眼,满满坏水。

“猜的。”

“真好,还是你最懂我。”

“……”

秦棠景咻咻喘气,见宋容这时候又笑又掉泪当真疯癫了似的,不禁叹息,心里也不好受,“看来,我是戳中她的痛处了。”

“你是说……”

“宋容到底不是个无情之人。”

楚怀珉默了默,这时宋容却大喝:“快动手,杀掉她!”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此。

“小皇叔!!”

惊爆地一声呼唤,立刻就有人从宋容身侧的寒雪内跃起,趁其不备,一把成功将她扑倒。

宋容措不及防,下意识猛甩佩思,可怜的佩思无人抱着最终陷进了雪地,好在雪软,人并无大碍哭声依然响亮。而秦九凤与宋容缠斗起来,实力相当,谁也很难再进一步去抢夺人质。

几十招过后,秦姬凰楚怀珉还没赶到时,宋容一只手已经锢上佩思瘦弱的脖子,只要她施展两分力,脆弱的脖子立刻扭断。不知为何,在那刻宋容居然犹豫了,听见后面传来的惊呼声,她转头,最终朝着那两个人露出一个诡异微笑。

秦九凤很快出脚,一下将宋容从孩童身边踢出去老远。

人质解救了。

宋容趴在地上吐出口血,抹去嘴角血丝,居然摇晃着勉强起身,看着她们几个人,一脸平静终于立定:“都来齐了?很好。那么,你们给寡人殉葬吧!”

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迎着异常寒冷的风雪,宋容一丝哀戚都没有了,从从容容地起火苗,点燃足以引发雪崩的引信。

她不杀楚佩思,的确因为留着还有用。如果她们命大没死成,楚佩思就绝对是个重患,必定是个眼中钉,时时刻刻搅扰秦姬凰不得安宁。

不为别的,仅因楚佩思的身份,没人心大能够容得下野草春风又生,外加一把双刃剑楚怀珉。

江山和美人,哪个更重要?

宋容很想知道,将来秦姬凰到底会怎样抉择?

不过,只要活着,两人永远别想在一起!今日死了更好,大家手拉手一起走黄泉路。

这把游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思及此,宋容闭眼,昔年记忆慢慢地浮现。

许久,宋容负手伫立,依旧是那个少年得志的君主,许是想到了哪个人,面对倾盆而下的暴雪,至死都温煦地笑。

******

过得半天,暴风雪终于停止,山脚下一颗颗脑袋从厚雪内冒出来。

埋得较深的秦九凤,呼吸渐弱,就在意识即将游离崩溃时,非常幸运,让人生生给刨了出来。

可那人只是把她放一边,跪在地上继续徒手开挖,连一旁啼哭的孩童也不管不顾了,十指冻得通红刨得出血竟也不停,好似要将这座雪山的雪刨遍的架势。

秦九凤终于缓回过神,四下找寻不到姬凰身影,瞬间慌了神,忙去了扯住楚怀珉就问:“别挖了,姬凰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冲散了。”

秦九凤身子一抖,袖子也不撸了,与楚怀珉一起狠狠地挖了起来。

日西斜,悠悠然黯淡了天地。

等终于找到人时,秦棠景唇色惨白,手脚已经冰凉,发丝也已黏糊结成了冰霜。周身哀声遍野,都以为秦王升天,秦九凤于是抖得更厉害了,将手伸到姬凰脖颈上试探,立刻惊喜地吼道:“没死,还有脉搏!”

篝火迅速成堆,火焰冲天,一点点化掉秦王身上寒气。

后来秦九凤亮出神物,一颗气血丹下去,秦姬凰脉象逐渐趋向平稳,楚怀珉也掏出枚定气丹,硬塞进她嘴里,吊她一口气不断。

折腾一通,天色落幕了,秦棠景却还是没醒。

“姬凰虽有武功底子,但也挨不住泡在冰雪这么久,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吧?”秦九凤一筹莫展,时不时摸姬凰额头试探体温。

“很难说。”楚怀珉摇头,也有些发愁。

“吉人自有天相,惨是惨了点,好歹完成了至高无上的大一统。”秦九凤自我安慰,倏然想起楚怀珉亲手将她刨出雪山那事,于是软了语气:“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多谢了。”

“王爷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即可。”

“不会忘记。只等姬凰登上了天子位,秦九凤随时等候长公主驾临。”

楚怀珉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榻上那位这时却转醒,迷迷糊糊探了只手出来,好巧不巧抓到楚怀珉的手臂。人倒也没怎么清醒,仍闭着双眼,只嘴唇嚅动,始终喃喃这句:“别走,别走……”

楚怀珉附耳才听清,眼眶有些酸涩,于是轻声地:“别怕,我不走了,随你回秦。”

也不知听没听见,秦棠景只又喃喃两句别走,唇最终是合上了,抓着楚怀珉手臂却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