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0

几日后,太上宫。

堂前,人屈膝跪在蒲团,却仰首坚定地:

“母后,儿臣领兵此去,定会打败赵国,扬我大秦国威!”

“好。”卫姒扶她起身,“大秦有君如此,母后甚慰,你父王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胜利归来。”

秦棠景握住她手:“儿臣明日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母后保重身体。”

“放心,母后无事。”

“反倒是你,你从小跟着你小皇叔,学了一身武功,但上战场刀光剑影,切不可掉以轻心,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多问女相。”

“是,儿臣知道了。”秦棠景笑了笑。

“你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后拦不住你了。”卫姒倾身坐在一旁,看着那人一手养大的女儿,目光温柔。

秦棠景依偎母亲怀中,柔软了语气带了撒娇:“儿臣再大,也是母后的孩子,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母后说一,儿臣不敢说二。”

“坏家伙。”卫姒一听戳了戳女儿额头,“你跟着你小皇叔,除了武功都学了些什么呢。”

“学了很多啊,儿臣的兵法、剑法、书法还有琴棋书画,都是小皇叔教的。”

“她对你倒是极好。”卫姒眼中似有流光。

秦棠景就笑:“那当然,她是儿臣的小皇叔。”

“小皇叔?”卫姒低声念,嘴角微扬,轻轻地笑了,“你小皇叔是女子,说到底,你该称一声姑母。”

秦棠景摇头:“从小,孤王都叫习惯了,改不过来。”

“罢了,随便你吧。”自从秦九凤恢复女子身份,秦氏那些晚辈中都这么叫她,一叫就是十几年。

“母后,您……您跟小皇叔是不是又吵了?”秦棠景抬眼偷偷打量母亲脸色。

果然,卫姒脸一变:“谁对你如此说的?”

“没有。”秦棠景赶忙摇头,犹豫着解释,“儿臣昨日出宫寻小皇叔了,小皇叔一听儿臣提您就赶人,所以……”

“没有。”

见母亲矢口否认,秦棠景不敢多问,只敢小声地:“母后,你跟小皇叔……”

“折子批了没有?”卫姒先打断了话。

“还未。”

“那还不去?”

“母后,儿臣明日就走了……”

“为君者,不可一日不勤。”卫姒发话,“去。”

……

翌日大早,深秋,晨阳驱散了宿夜寒风。

今日,两队人马同时从秦王城出发。一队由秦王率领的威风凛凛远征秦军,另一队就是那千里娶走‘祁王之女’的宋王。

不远处,马背上宋容盯着她们这边瞧。

眼中不甘,也有怨气和挣扎,笼罩了一层浓郁阴霾。

秦棠景换上了战甲,风吹中长袖张开猎猎,极具英姿飒爽。在她身后是长长军队,而她旁边之人,正是楚国长公主,也是她表妹。

“冤家路窄。”那厢秦棠景浑身不太自在,她驱马侧身,挨近楚怀珉不耐地,“别动,你帮我挡挡。”

“挡什么?”

“宋容。”

“这是你自己惹的情债,与我无关。”楚怀珉望了眼宋容,很干脆地策马走开。

“……”

“姬凰!”这时秦九凤出现城门底下。

秦棠景见到秦九凤,喜上眉头赶忙驱马过去:

“小皇叔,你怎么来了,母后说你不来的。”

“谁说我不来?你出远门,小皇叔怎能不来相送。”秦九凤气喘吁吁抬首笑起来,手一抬抛了过去,“给你。”

秦棠景翻身下马接住,一闻这味道就知:“烤鸭!”

“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买的,你带着路上吃。”

“小皇叔,还是你对我好!”

秦九凤一笑,下马车落地后,轻轻抚着她肩头:“此去危险,你万事小心。姬凰,我等你凯旋。”

秦棠景点头:“等我凯旋。”她提起手中,宝光璀璨地笑了,“我们再一起吃烤鸭!”

“好啊。”秦九凤也跟着笑,旁边却倏地来一句:

“九王爷,你等大王凯旋,可等我?”

日光之下,李世舟立在一边,看着两人,眉眼含笑。

“滚。”秦九凤不客气地,“谁等你了,李世舟,你麻溜地给本王滚回来就是。”

“大王您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

这厢君臣告别,那边双方情况不容乐观。

秦明月送妹妹上花轿,兄妹俩抱头痛哭,一番珍重后,秦明月看着妹妹入了轿,哭的眼肿梨花带雨。

出生秦氏,国家大义排在先,为了家国,付出任何代价,无法反抗也没有选择。

“宋王,外臣请您……照顾好阿素。”秦明月擦干眼泪,朝宋容拜了三拜。

“嗯。”宋容敷衍应了声,“寡人会好好照顾的。”

“外臣多谢宋王。”

……

日出东方,金光乍现。

两人对立而站,从一见如故到静默无语。

“阿容。”

“很抱歉,寡人来此,让你看了一场笑话。”宋容自嘲。

“事情已然发生,你再执着也无用。”她们到底怀有半身血缘,楚怀珉没法任由不理。

“然后放弃寡人成全你们?”宋容听到了笑话,气极反笑,“就算执着没用,真心换不来真心,寡人也不会轻易放弃,因为,在寡人这,没有这个道理!”

“你是宋国君主,你肩上扛着宋国百姓,你宁愿为了一人,放弃无数人?”

“那又如何?”

“荒唐!”

“寡人是荒唐,她秦姬凰就不荒唐?你楚怀珉也不正!”

宋容说后,见到楚怀珉怒容,有点心虚起来,但不输气势,想到其他事转眼气上心头,马上质问:

“你告诉寡人,你是否早就知道秦姬凰身份?”

楚怀珉冷声:“不知。”

“你不知?”宋容睁圆眼,“寡人不信。”

“信不信与我无关。”

宋容噎住,脸上阴晴不定,最终顺口气:

“你跟秦姬凰混在一起,还与她一起亲征赵国,你不怕被你皇兄知道了责问你?你对得起楚国?”

“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寡人就等着看看,你究竟怎么无愧于心!”宋容心里憋着屈,明知不可为,却硬是把火气往楚怀珉身上撒。

楚怀珉不语,心中隐忧,见宋容摆出君王拒她之外的姿态,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会,宋容仰头望望碧空,倏地笑了:“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秦姬凰,如若不是她,寡人也不会坐上这个王位。”

楚怀珉心中一叹,放缓声:“你既知得来不易,便好好珍惜。”

“不用你来教我,长公主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宋容转瞬变脸,“这秦国,可不是这么好待的。”

气氛变得僵硬起来,楚怀珉不想多言,作罢。

“宋王一路平安。”落下最后一句。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身后紧跟宋容声音,楚怀珉没有回头,径直去了队伍前方。

她们这次,连告别也不欢。

隔阂一旦种下了很难消,却也是没有办法,命运之轮驱赶转动,身不由己。等她们下次再见,又是另外一番场景了。

前些天,祁王府郡主秦明素被册封公主,千里红妆,携带无数彩礼远嫁宋国为后。

另外,宋王亲口承诺的二十座城池聘礼,如数奉上。

时辰不早,两队人马出了城井然有序分开,沿着左右两条大道,各走方向,一个日出,一个日落。

“大王,这宋容无权无势却平息叛乱登上王位,这份忍耐和胆识,恐怕又是一只吃人雄虎。”宋容一走李世舟便分析道。

“放虎归山。趁宋容没走远,我们要不要把她抓回来?”实话,秦棠景也觉得这位宋王深不可测。

“不可。”

“女相也在乎礼数?”

“多少在乎一些,毕竟那是一国之君,大王不要因小失大。”李世舟摇了摇头。

“也罢,她是吃人雄虎,孤王就是吃虎人!”

秦棠景根本不在乎礼数,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是因为母后时常劝诫,她会在史册上留名,非常人,应当谨言慎行。她公然杀了宋容,宋国必定大乱,秦国也跟着乱,势必成为其他国讨伐的名头。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打仗,不是开玩笑过家家,是生死茫茫!

秦军浩浩荡荡出发,原本楚怀珉骑马随行的,但秦棠景闲了时,总是寻她,于是楚怀珉耳根子一天天被秦棠景吵烦了,索性坐进了马车,隔绝那人嘴,有时也不怎么理会,只与李世舟商讨赵国战事。

帖多了冷脸,秦棠景也不在意自己寻女相去。

距边境路途遥远,连续赶了几天路后,半途休整。

……

午时阳光正好。

河边青石,两人排排坐。

本来各自坐一边的,秦棠景见楚怀珉一人坐在那看着怪孤零零的,才过来跟她挤一块。

“要不要吃点?”秦棠景扯了只鸭腿给她。

“不用。”

“你不饿?”

“不饿。”

“你骗人。”秦棠景耳尖,听见楚某人肚子响起的细微叫声,没忍住噗嗤就是一声,“一天没吃东西,你说你不饿骗谁呢。”

楚怀珉转眸睨她。

“你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秦棠景二话不说塞她手,“很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一般人我还不给她呢。”

楚怀珉低头看了一眼,不料这时有侍卫匆匆过来拜见:“大王,那边来消息了!”

“哦。什么消息?”

“回大王,赵王御驾亲征下了战帖,他领了五万兵马火速赶来,与您约战丰谷城!”侍卫双手向她奉上一本明黄色战帖。

“来得可真快啊。”秦棠景听了挑个眉,不急着接,就这么俯身往河边洗了洗手。

而后,接了过来,随手翻开看了看,扔给楚怀珉。

“你看看,多嚣张,不灭赵国天理难容!”

所谓战帖,不过是赵王挑衅示威。

“他在激怒你。”楚怀珉一手鸭腿,一手战帖,不假思索地,“别失了理智。”

“孤王又不蠢。”秦棠景当然知道赵王的小把戏,很不客气地从楚怀珉手里抢回了鸭腿,化气愤为食欲张嘴一口撕咬下去。

楚怀珉面无表情就这么看着,任肚子响个不停,她刚转身,眼前却突然出现半只鸭腿。

“给你,分你一半。”

“你自己吃吧。”楚怀珉别过脸。

“不吃?”往前怼近,“那我亲自喂你了。”

“不敢劳烦。”楚怀珉凝眉,忍了忍,伸手又接了过来,在秦棠景一眼不眨的视线下小口小口吃着。

“你怕么?”骄阳下秦棠景突然问了句。

“嗯?”楚怀珉抬眸。

“打仗。”两个字一顿,秦棠景眯了眯眼,眼中出现一幅血腥厮杀场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这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战场。”

楚怀珉听了垂垂眼睫。

生在如牢笼的深宫,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事关存亡,有时迫不得已不得不亲手设计除去一些人,乱世当中无人独善其身。

“赵王敢下战书,那孤王就打得他满地找牙。”秦棠景冷笑,从楚怀珉手中抽走战帖,起身昂首阔步,一步步走进阳光里去了。

这也是一个机会,她要让那群迂腐守旧的臣子看看,她秦姬凰虽是女子,却能做出比先辈还卓越之绩,一样令九州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