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那厢‘寒清宫’接到信笺,故人邀请她宫外茶楼一叙,楚怀珉思虑再三,决定赴约。

茶楼处在热闹街市,楼上雅间倒是格外安幽。

推窗可见城中景色,角落熏香袅袅,桌上一壶清酒,两杯茶盏,三碟小菜,故人对面而坐。

“楚国一别,走得仓促,还未与你正式告别,等我们再叙,却是身在秦国,如今这番场景了。”宋容为世事无常发出感叹。

楚怀珉却无心情唏嘘,端起杯盏时倏地一顿:“你的伤?”

宋容手腕露出的斑驳伤痕,或深或浅,双手皆是,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甚是骇人!再仔细看,却被宋容甩了衣袖遮挡住。

听闻宋国大乱,三皇子被抓入狱饱受欺凌……

“不碍事,小伤而已。”她语气轻松,目光仍是柔和,“我这个王位得来不易,本来我不想争什么,是他们逼人太甚。”

“所以我忍辱负重,最终坐上了王位,这些伤,算是功绩吧,这么想想,也就不那么疼了。”

笑容仍是那和煦笑容,眼底却多了些什么,毕竟多年无忧少年郎,经历了家国动荡,失去了一切,学着长大,扛起了国之重担。

与宋容对视,楚怀珉看到了那双眼神的坚定,却又看不透眼前人。她们身上虽有一半相同血脉,但终究不是自家人,一个可以稳定平息宋乱之人,没点能耐,只怕早已……

多言只会揭人伤疤,每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楚怀珉于是道声:“也罢,今后靠自己。”

“放心,我很好。”宋容对她展齿一笑,眉皱,露出三分迟疑,“倒是你,原本可为我大宋之后,眼下却成了秦国……”

说阶下囚也不为过。

楚怀珉唇角一抿,坦然地:“我也还好。”

宋容摆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们各有各命,既然注定,那就随它去吧。”

“宋容,你还是这么洒脱。”

“那不然该如何?”宋容摇头笑笑,带了苦涩。他们要她死,难道她真的该死?

“我敬你一杯。”

不多言,楚怀珉这次添的酒,也敬眼前年少君主。

今后平顺,意气风发。

她敬一杯宋容连喝几杯,这些酒下肚,脸颊微红,稍稍起醉意,意识却又那么清晰。

“实不相瞒,我冒险来秦国,就为了祁王之女……可这祁王,似乎并不给寡人面子,三番两次推脱,寡人也……未见到她。”

“秦姬凰?”

“对,就是她!”宋容道,“我就是为了她来的。”

楚怀珉默了片刻:“你真的喜欢她?”

也不是酒红还羞红,宋容不大自在摸了摸耳根:“……喜欢。”而后温润地笑,“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在我这,便喜欢上了,虽然,那姑娘老是出言不逊,但我就是喜欢她,便不会在意她这些了。”

“秦姬凰……性子如此不羁,与你相去甚远,你此番来秦国,未必如你所愿。”

宋容眼底一凉,似想到什么,而后又笑了:“我记得她说,等我成了宋王再来找她,她便嫁给我。”

“阿容,事情……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很复杂么?我知道你又不喜欢她,便不算强人所难,既然如此,又有诺言在先,我娶了又如何呢?”

楚怀珉一时无言以对。

“她,我要定了。”宋容直勾勾盯着楚怀珉,一字一句地:

“我宋容认定的事,一辈子不会回头!”

楚怀珉未语,只倒了杯酒,慢条斯理地品抿,酒香,不醉人,却醉了心,也蒙蔽眼。

缘分,如此弄人。得不到的,偏偏要去争取,何错?

她没有告诉宋容,今晚接风洗尘宴只怕见不到秦姬凰了,前不久卫太后派人传话,她也在宴席当中,那么她们两人,都是为了秦姬凰而来,免不了要一番对峙。

卫太后虽未召见过她,但卫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对国事和天下局势岂能不知?又怎会容忍用秦国城池换来的女子安享岁月?

宫宴,也是一场明暗交锋。

不过依着秦姬凰性子,今夜这种热闹……

一回‘寒清宫’,楚怀珉当即叫来陈浩,附耳一番吩咐,陈浩听了点头即刻去办。

等到黑夜降临,秦王宫笼罩了一片月光。

无人角落,双影拉扯。

“不可不可!这是欺君大罪,老奴可不敢做这种事!再多钱财,没了命,也无用啊!”

“怕什么,素闻秦王仁慈,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下属,到时只需按我说的做。”

“可是……”

“别可是了,再给你一千俩,干不干?”

“……你怎么知道,大王不会光明正大出席?”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尽管去办就是了,办好了,长公主另有重赏。”

“让老奴再想想。”

“还想什么呢,您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只要完成一件小小的事,轻易便挣到了,干不干?”

“……干!”

半个时辰后,夜色沉浸,众人纷纷齐聚宫宴。

路上,两人迎面,李世舟定眼一看,来人白衣如月,气质出尘,那抹面纱遮得住脸,却遮不住浑身与生俱来的华容贵气。

“这么巧,在此遇上长公主殿下。”

“女相。”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可否与长公主一同随行?”

“怀珉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于夜色中,眼底清净,各自明亮。她们一路相伴,闲聊着倒也融洽。

“九王爷可还好?”楚怀珉心里仍是记挂。

“好着呢,那家伙扛揍,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把人气死。”李世舟说着,自己忍不住扬起浅浅笑。

楚怀珉也淡淡笑:“女相当着我的面说九王爷坏话,想必和九王爷的关系很好呢。”

“嗯,是啊,很好呢。”李世舟看了看宫墙,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三个孩童一起爬墙玩耍,她双手背在身后,身姿纤雅,依然浅浅地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这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早已经成为一家人了。”

“一辈子的亲人么?”

“对,亲人,也是知己。”

“人生难得一知己,怀珉真羡慕呢。”

“你还年轻,余生还长,总会遇到那个懂你的知己。”

但愿如此。楚怀珉抿唇一笑,因为女相一句“知己”,联想起了身在楚国时,那人耍赖牵着她手并大放厥词:

“臣女视长公主为红颜,长公主也应该视臣女为知己。”

红颜知己,哪有真心,不过阴谋诡计罢了。

楚怀珉瞧着那些红砖绿瓦和高深宫墙,似乎她一直被困在此,像个牢笼,只不过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宫宴来得最早首先是宋容,天还未黑就进了宫,从白天坐到黑夜,看着一个又一个到场,却始终不见手执玉扇的红衣姑娘。

毕竟不在本国,宋容按压急躁,端出君王风范,显得气定神闲,眼角目光却时不时扫向来时的路。

只是,过了许久,宴中重要人物还未来。

九王爷因伤不能出席,祁王也不知哪儿去了,就连最上座之人,也迟迟未出现,不过,倒等来了楚怀珉和她身边的女子。

楚怀珉戴着面纱看不见相貌,只见眉眼也是极好看的,引来其他人目光黏着,但旁边女子不冷不淡用眼神一扫,哪个对上不低头。

“怀珉,你也来了。”宋容赶忙起身过去。

楚怀珉点点头,正要介绍李世舟却被宋容先一步发问:

“这位是?”

“在下秦国女相,李世舟。”李世舟略行一礼,“见过宋王。”

“女相不必多礼。”宋容露出几分笑意,“寡人早就听说过,秦国女相文武全才,治理国家极有一套,自上任丞相以来,功绩卓越,今日一见女相,果然不同凡响。”

“宋王谬赞,外臣惭愧。”李世舟拱手。

“女相实至名归,无需谦虚。”

“宋王请入座。”李世舟做了请的手势。

“女相请。”

几人寒暄几句,入座后,宋容转头问:“怀珉,你可见秦姬凰?怎得还没来?”

楚怀珉摇头,宋容就失落,见李世舟在一旁,又开口询问:“敢问李丞相,祁王之女,你认识么?”

李世舟意味深长一笑:“外臣当然认识。”

宋容一喜,忙又问:“那她今夜可来参席?”

李世舟道:“会来。”

“那就好那就好。”宋容这下松了口气。

楚怀珉垂眸只听着,不与旁人言语,直到陈浩前来,小声回禀:“长公主,一切安排妥当。”

随着落音,侍从来了一嗓:“太后驾到!”

陈浩赶紧退下,楚怀珉摘了面纱起身,随众人垂首行礼。

只见殿外,身着华服凤袍的卫太后迈上红毯,母仪天下之姿,气势不可挡,步步款款而来。

卫姒一眼望见那方楚怀珉,因她低着头,看不大清,眉尖蹙了蹙,目光掠过,落在宋容那张抬起的脸上便与她隔空对上视线。

“众卿免礼,入座。”卫姒抬了抬手。

“谢太后。”

“小王宋容,见过卫太后。”众人坐了,宋容却恭敬行礼,仍站着微微笑。

“宋王怎么不坐呢?”卫姒立于台阶下问道。

“小王不敢。”

“为何?”

“秦王未到,小王……实在不敢坐。”

此话有分寸,挑不出毛病,但显然带刺,宋容虽恭恭敬敬的,却不遵从卫太后之言。

这也暗示了秦国现下状况,母强王弱。

只此一句,明里暗里的,好一招母女挑拨离间攻心计。

楚怀珉见到李世舟摇头,心中悸了一悸,看了宋容一眼,暗道一句终究年少轻狂。

“宋王真不坐?”秉着好意卫姒又问了遍。

“时辰未到,秦王也没来,小王怎么敢先坐呢?”宋容拱手。

“那……”

卫姒迟疑,转身走上最高位,款款坐下,扬眉一笑:“大王今日受了风寒不能前来,既然宋王喜欢站着,那便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