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占春魁13

好好坐在台边看他赢?

想得美!

陆九思自怀中抽出那方微湿的帕子,本想丢了,又想到这是姑娘家的丝帕,偏头道:“你瞧他这人……帕子脏了,我赔条新的给你?”

少女慌忙摆手,道:“不用的,不用的,他收……你收着就好。”

陆九思一瞧她脸色,就知完了。

这姑娘多半栽了,怎么就瞧上个黑心的人呢。

场中对澹台千里一见倾心的人绝不止她一个。

随着澹台千里轻松地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众人看向他的眼神愈发炽热。

随意朝四周一扫,都能瞧见几个顽皮的小孩,学着澹台千里的样子迈出短腿朝前一跨,朝同伴推出右臂,奶声奶气地喝道:“嚯!”

连赌场上他都呈一骑绝尘之势。

擂台前还能站着的汉子越来越少,赌局账册上押他胜的银两越来越多,到了夕阳西下、临近终场的时候,若是再押他胜,能分到的银子都不足百一之数。

被猪油蒙了心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没人愿意当冤大头。

陆九思自然也不愿,他没听澹台千里的吩咐在台边坐着,与几个赌棍天南地北胡扯一顿,见将要封盘,才在袖袋中一摸,取了几两银子押上。

“押一注。押什么?……押他胜啊!”

庄家看着水涨船高的赌注,面色愈发青白。

他开的是黑心庄,就指望着澹台千里爆冷输上一场,好赚个盆满钵满。对方再这样赢下去,他就要收拾东西跑路了!

咚!!

被庄家寄予厚望的壮汉轰然倒地,澹台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地掸了掸衣袖,站直身子,许久不见再有人上台。

乡绅看看时辰,与役使商量道:“这也不早了……”

“不如就……”

“我看可。”

庄家耳目灵通,一听清他们的话,将支起的摊子一收,便欲夺路而逃。

陆九思就紧盯着他呢,见他收摊便朝几位新结识的赌友一招呼,指点江山道:“他要跑了,把人逮住!”

庄家左奔右突,走位极狡猾,那些个赌棍又都是酒肉之徒,被掏空了身子,一时间竟捉不到他。

眼见他逃脱在即,陆九思不得不捋起袖子,亲自动手。

正当这时,跑得飞快的庄家忽然一个急停,迎头撞上堵铜墙铁壁。因为跑得太急,没能及时收脚,被撞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几名赌棍见机恶狠狠地围了上来,狞笑道:“吞了爷的钱还敢跑?”

庄家连声道不敢。

赌棍逼问道:“簿账呢?赌金呢?”

庄家伸手一指,指向的正是先前挡住他的高大男子,对方一手勾着钱袋,一手翻开簿册,目光在那墨字中逡巡,看到一行小字,缓缓挑起眉头。

他从中取了几两银子,将钱袋与簿册都抛还给庄家,朝来处走去。

所过之处,如海水中分,避出一条道来。

万众瞩目下,澹台千里在陆九思身前站定,将银锭攥在手中,俯身问道:“只押这么点赌注,是不信我?”

陆九思仰头看他,理直气壮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澹台千里将银锭一抛。

陆九思瞧着银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笔直落了下来,扬手便要去捉。

“诶,这位壮士——”

乡绅带着一种役使匆匆赶到。他还没宣布今春比试的胜者是谁,人就不见了,剩他一个孤零零站在台上,多尴尬啊。

才刚跟着追到赌庄那,对方又拿了银子折身走了,累得他又是一路追赶。

好不容易追上了,不能再让人跑了!

乡绅喘了口气,正色道:“这位壮士,同我一道上台领赏罢!”

陆九思眼神自上而下一扫,快准狠地抓住了那枚银锭。

澹台千里斜睨一眼,见陆九思正把银锭塞回衣袖,显然对区区几两银子的兴致更浓,笑了声道:“领赏……不必。”

乡绅为难道:“这怎……”

下一瞬,他便双眼一瞪,眼见澹台千里将按住陆九思的肩头,将人径甩过肩,背了起来。

周围的人惊呼阵阵。

带了人来喊壮士留步的乡绅一时惊愕,将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恶狠狠讨了债,准备将陆九思那一份还给他的赌徒见状骂了声粗话,又去伸手擦眼;先前借了帕子给两人的少女慌忙捂住嘴唇,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陆九思一阵晕头转向后,便趴在了澹台千里肩头,高出众人一截,将他们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惊骇的、茫然的、凑热闹的,最多的是艳羡的。

有什么好羡慕的?

这人的后背全是腱子肉,硬得很,一压全硌在他身上了!

“你松开!”陆九思附在澹台千里耳边,低声呵斥道。

他环视一周,瞧见被人这么背在背上的,除了他就只有半大的小毛孩。一眼看过去,还有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倒霉孩子朝他比了个鬼脸,嘲笑他那么大了还要人背,羞羞。

他也觉得羞羞,恨不能揪着澹台千里的脑袋,让对方把他放下来。

澹台千里却不嫌丢人,镇定自若地拒绝道:“不。”

陆九思朝众人望了一眼,威胁道:“不松手我揍你了!”

澹台千里道:“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当着众人的面不便拔剑,陆九思因地制宜,趁着趴在他后背的便利,一手抱住他的肩头,一手去揪他的后颈肉。这处皮嫩,吃不得痛,非叫对方吃点苦头。

澹台千里双手正托着他的身子,腾不出空来,只得生受了这一击,锋利的长眉略微拧了拧,似是也觉得痛。

陆九思揪着他的后颈问:“你松不松手!”

澹台千里没有答话。

那就是不松了。

陆九思朝前一趴,右手直探到澹台千里面前,手指一并,捏住他两侧鼻翼,道:“再不松手我真不客气了!叫你破相!”

他身形瘦削,但也不能当做个三岁小孩。小孩儿在背上这么闹腾都能叫人烦不胜烦,何况他手脚敏捷,一溜动作耍下来不带停的。

众人见澹台千里没走多远,已被闹得停下步子来,纷纷叹气。

“啊,这……”

“这未免也太……”

“这时候要闹上一闹,倒也是旧俗。平日女子出嫁,也是要哭嫁的。”乡绅咳了一声,故作稳重地评论了一句,见陆九思下手实在不似小打小闹,拳拳到肉,又摇头晃脑道,“但这也闹得太凶了。”

几名赌徒想起家中悍妻,心有戚戚,点头附和道:“唉,世风日下!”

只有那少女还关切地看着两人,心道,原来漂亮哥哥说要替她教训这人,是当真做得到的……

众人看得专注,叫陆九思察觉到了。

他一直在孤军奋战,也不见有个帮手,转念朝众人喊道:“抢人啦,枉法啦,你们都不管的么?!”

乡绅叹气道:“这事没法管啊。”

陆九思又朝一众壮汉道:“你们别怕他啊,双拳难敌四手,不能隔岸观火助纣为虐啊!”

壮汉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觉得若是对上这人,四十只手都未必管用。

“那你呢,你瞧他欺负人啊……”

那被夺了帕子的少女面上一红,跺了跺脚,低声说道:“我倒愿意让他欺负欺负我。”

陆九思:“……”

“闹够了?”澹台千里背了个人,仍走得稳稳当当,气息半分不乱,“那便走罢。”

众人看清他走向的地方,安静瞬息,随即响起海浪般汹涌的哄闹声。

古时两支部族交战,往往血流成河,尸骸如山。要想激发战士的血性,除却死亡的威胁,便是利益的诱惑。大战结束,获胜一方便能占据败者的所有物,无论是黄金珠宝、骏马肥羊,还是族中最娇美的少女儿郎,都尽归战胜的勇士挑选。

百年之后,同样的习俗也在角抵赛中延续。

最强悍的勇士就该配最美的美人!

再丰盛的战利品也不如与人春风一度。

不知多少好知色而慕少艾的少年都做过这样的美梦——

在角抵上一举夺魁,在万众瞩目下向心上人示爱,将对方背上身后,进那河畔密林幕天席地,成就好事。

如今假想都变作了现实,虽说主角不是他们,他们还能怎么办?

只能说恭喜啊!

众人拍掌的拍掌,道喜的道喜,还有的从挽着的花篮中掬起一捧花瓣,朝两人头上洒来……

陆九思莫名其妙被洒了一头花瓣,连连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恼人的花瓣抖落下去。

听众人的喊声越来越低,澹台千里走向的地儿越来越偏,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去哪儿啊?快放我下来。”

澹台千里对他后半句话充耳不闻,只简单回答道:“树林。”

陆九思问:“去林子里做什么?”

澹台千里低笑了声,笑声沙哑,有些邪性:“你真想知道?”

他背着陆九思走过河岸,跨过浮桥。

自桥上行经时,一瓣被陆九思自头顶抖落的花瓣悠悠飘落,坠入河中,在水面上起起伏伏,终于被一只探头出来的黑鱼张口吞下。

半晌后,黑鱼朝河面吐出个气泡,鱼尾一摆,逆流而上,朝远处飞般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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