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渡蛊于尸

公输泉霍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叶悦姑娘……”愣了愣又回头来看云萧:“……你师父?”

青衣少年面色温和肃正,眸中清水璃璃,如霁月清辉。看不出分毫异常。

公输泉便就愣了一下,也只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眉目一扬,满面是喜地趋近了云萧几分:“云萧公子的意思……叶悦姑娘并不是你的心上人?你与她……”

云萧愣一瞬,几分赧然地摇头:“我与阿悦姑娘只是朋友,并非泉公子所想的那般。”

“如果是这样,那我便不算横刀夺爱了!”公输泉喜道:“云萧公子,我今日来找你坦诚,你当可知我心意。”

云萧默然。

公输泉续道:“我方才说的心上人,便是叶悦叶姑娘……既然她与云萧公子并不是已有情衷,那我便放心了!”

青衣少年目中温淡。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先前见她似乎独对你不同寻常,所以忍不住来问一声,若已是两情相悦,公输泉自然不好再横插一刀……好在不是,那我便安心了!”公输泉言罢已抓起了座边长剑,扬眉喜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让云萧公子知道也没什么不好……打扰这许久,公输泉这便告辞了!”

云萧忤一刻,起身相送。

蓝衣少年便就风风火火地奔出了明月阁去。

云萧立身院中,待得公输泉走远,脑中尚有些混沌不明。

……

是夜,凉月如勾,霜寒露重。

祭剑山庄灵堂之上。

垂荡如纱的白幔仍在轻舞,冷冷清清,哀哀戚戚,一片冷寂的白。

云萧执剑走来,看见玉棺一侧,精致、铺满锦毯的躺椅上,公输云双目紧闭仰面而卧,面色苍白灰暗,不醒人事。

素衣的女子已然站在一侧,看见云萧过来微微点头示意,而后转面将手中一个灰色的布袋递给了公输夫人。“这便是我配好的隐虼药粉。”

公输夫人诚挚地道了谢,双手接过,一边命公输竞将风朗朗玉棺打开,一面命婢子将隐虼药兑成水,细细地用湿巾擦在风朗朗的四肢、尤其右手腕处。

“一会便要请云萧公子以医者经验来划开两人腕间动脉,使两人腕脉相贴,得以渡蛊。”公输夫人再度向云萧施了一礼。

青衣少年面色肃穆地抱剑回礼,垂目看着婢子们轻柔动作。细细地在风朗朗的尸身上涂抹着无色无味的药水。

不多时药水涂罢,婢子们都被公输夫人谴退了下去。

公输夫人举止轻柔有如爱怜般将风朗朗的右手及公输云的左手执出,相近而放,抬头来看向青衣少年。

云萧走近棺前,看着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交错靠近的手,忽是愣了愣,想到什么,便问道:“先前梅大哥与郭帮主都道……南疆的女儿若是看上了外地来的喜欢的公子,便会问上一句,可肯留下?公子答是,姑娘便暗中与他一起服下情人蛊,从此相守……云萧细想,若是那位喜欢的公子答不愿留下又如何?”少年有几分好奇地回头看了郭小钰一眼。

素衣的女子面上神色似浅还深,微微笑着看着云萧,露出了右颊上浅浅的一个酒窝,却并未说话。

“云萧公子请。”此时公输夫人看向少年道一句,便几分忧心地往后退至了一侧。

云萧点了点头,便也聚心敛意,执起公输夫人备在一旁的一片极为轻薄小巧的刀刃,轻托公输云手腕,于腕下一寸处划过一道。

血慢慢涌了出来。

少年转面轻托起风朗朗冰冷细瘦冷白的腕,正欲转指下手,背后兀地拂来一股劲风。

云萧有感,本可避开,但因风朗朗之腕托于掌中,随意弃之恐有不敬,故并未放手,只侧身一避。

冷剑伴随风啸声迫近,又狠又准。在场之人还未看清,红衣跃来的瞬间嫣红的血已溅出几步,滴落在相靠极近的公输云腕上、衣上,乃至地上。

云萧看了一眼自己执着薄刃的手,抬头看向来人。仍旧向着叶悦颔首为礼道:“阿悦姑娘。”

红衣的人面上神色怔了一瞬,眼眸轻垂看着云萧手背上正自涌血的伤口。握着越水剑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少女极轻地喃了一声:“小哥哥……”

郭小钰向她看来。

阿悦刹那回神,面色又复愤然倔强,瞪着灵堂之上的一丛人:“我说过,不许你们动我师姐一分一毫!”

“叶姑娘……”公输夫人面有难色,看了叶悦数眼,又转目去看郭小钰。

郭小钰上前几步,轻轻握了握阿悦执剑的手:“我答应你的,必然是会做到的。”

红衣少女周身之气忽凛,甩手拂开郭小钰的手,眼中已凝泪:“你分明说不会让蛊虫侵害我师姐分毫,现在却又在做什么?!郭小钰,竟然连你都骗我!”

郭小钰面上神色竟依然温和柔淡,默声看着红衣少女,并不应话。

“小哥哥……小钰……”阿悦委屈地望了云萧一眼,转面回来眼眶已红,“你们全都帮着公输家欺负我师姐……”少女低下头,眼泪随之而落,一身红衣瑟然如残枫:“明明他们这样对待我师姐……明明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公输夫人张了张嘴,面上虽有愧,但仍忍不住说道:“可我家云儿并未做错过什么……”

“他喜欢我师姐!”红衣少女蓦然喝道:“灵堂上我刺他一剑他躲都不躲,我就知道了……他作为小叔敢对我师姐有那样的心思就是错!”

云萧莫明一怔。神色忽一恍。手背上如电般窜过一阵麻痒,恍然间低头来看,却又什么也未看见。

数步之外的公输夫人忽然垂目;郭小钰波澜不惊的眸色略过云萧手背,一如平时柔和。

屋外风清月冷,白幡轻拂如浪。

叶悦一剑指向躺椅上昏睡不醒的公输云:“公输雨极有可能便是因为知道了,才会这样对我师姐……”红衣少女恨恨地瞪了公输家的人一眼,咬牙道:“他们兄弟两个……谁也不无辜!都该死!”

公输夫人面色微怆,往后退了一步。“叶姑娘你……”

叶悦面带疏冷地越过郭小钰、云萧,挣到风朗朗棺椁前,一把从青衣少年手中抽回风朗朗的手,放回棺中,守在一旁:“今日我决不会允许你们再碰我师姐,若想渡蛊,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公输竞面色愤郁,正欲上前,却被公输夫人拦住。

“既是如此,渡蛊之事我公输家暂且放下,叶姑娘好生休息。”

叶悦冷然:“我便就在这里守着我师姐。”

公输夫人垂眸不言,看着红衣少女几度咽声。至后终不知要说什么,只上前几步执起了公输云仍在流血的腕。

青衣少年思虑一瞬,上前为公输云包扎了腕上伤口。

公输夫人感激道:“多谢云萧公子。公子手上的伤……”

青衣的人面色肃淡:“无碍,夫人不必挂心。”少年回头来几分肃然地看向公输家之人:“公输夫人既言欲将渡蛊之事暂搁,在下便不多问。只有一事,在下欲向公输夫人相询。”

“云萧公子请说。”

“在下因事欲求冥颜珠,不知公输夫人可知它的下落?”

公输夫人愣了一愣,一旁公输竞面上闪过异色。

公输夫人迟疑道:“这南荣家的冥颜珠,妇人并不知它的踪迹……不知云萧公子是从何人那里得知我公输家可能知其下落?”

青衣少年目色一敛,沉然道:“若然不知,请恕云萧冒昧。在下只是偶然听闻。”

“是这样。”公输夫人起身为礼道:“妇人对此物知之不详,我家老爷或许会有听闻,待老爷回家,云萧公子可再问一问。”

云萧抱剑还礼:“谢夫人指点。”

公输竞受命将公输云送回云海阁,管家便开口央青衣少年随同过去再为公输云诊脉查看一二。云萧默然点头应下,随同离开。

青衣的人转步踏出灵堂,脚步微一顿,回头来对叶悦歉声道:“阿悦姑娘,对风姑娘失敬之处,请宽待。”

红衣的人背对他,没有吭声。待得少年走远,氲在眼眶里的眼泪打了个转,被阿悦憋了回去。

你对我这么多礼,一直就这样生疏客套,没有不好,没有忽视,面面俱到。就是感觉不到在意。

少女倔强地抹了一下眼泪。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你那么好……

“阿悦。”郭小钰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叶悦身后,温然道:“你师姐的尸身不会有差,你莫担心。”

“你走!”红衣少女蓦然哭道:“你们走!都走!!”强忍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阿悦背对小钰趴在玉棺旁,抱着剑不争气地哭了出来:“我那么相信你……可是你也骗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郭小钰,我讨厌你……”

素衣女子立在原地,有一刹那手脚僵了一僵。

“郭帮主,妇人送您先回冷雾阁吧。”公输夫人适时地上前几步,几分殷切地看着素衣女子:“叶姑娘一时伤心,对朗朗尸身护得紧,你莫放心上。”

郭小钰默然不语,复又看了阿悦一眼,转步走出灵堂。公输夫人随后而出。

……

冷雾阁前,寒夜离离,秋风瑟瑟。

素衣的人站在阁楼前,身着深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站在她身后数步之外。

“蛊已渡成,公输云的性命便算无碍。”

女子身后的妇人紧紧低着头:“妇人谢过郭帮主。”

素色长衣风中拂摆,秋深夜寒,枯叶飘零。

郭小钰不紧不慢道:“青娥舍的人若来,夫人只需说他手中的麟霜华骨是假的。其他的事,夫人不必再劳心。”

“妇人记下了。”公输夫人忍不住再问了一句:“那蛊并非我所熟悉的……引渡出来云儿真的无碍了么?”

“一者是药,一者是毒。夫人熟悉的那蛊必然不会令你忧心至此,只有此蛊,才是非除不可。”女子语声平素漠然:“此蛊奇毒,毒在潜心入神不知不觉,便是除去了,短时内也难以拾回本心。”郭小钰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妇人:“因而我说他性命无碍,至于心神,何时能真正醒彻,除了中蛊者自身幡然醒悟,旁人都难知晓。”

妇人想到什么,眼神忽变得极为复杂:“云儿的心思妇人暂时不予多想,只要吾儿性命无碍便好。”

郭小钰默然,转身踏步入阁。

“敢问郭帮主,为何要帮妇人?”

素衣的人脚步一顿,回头来,望向妇人的眼神始终那样平淡,语声不紧不慢:“夫人误会了。小钰并非是帮夫人,而是换。一命换一命,你想救公输云,可行之法是将蛊虫渡与旁人,我阻你渡蛊入风朗朗体内,那便只得帮你渡蛊与他人,此人将代公输云受蛊毒而死,为除后患,我便再助你一力,让他死得其所。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很喜欢郭小钰这个角色,但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她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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