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抱了

环视一眼安静的众人,徐士景悠悠开口问道:“平远呢?”

一时没人敢回答,常典从后面上前来回答道:“刚才他们拦着,平远便使轻功先去后院找人。”

徐士景点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半刻钟,平远回来了,踏着墙檐屋瓦,轻轻飘落于地面,抬脚往徐士景面前走去,在离他两尺的地方利落的单膝跪地,一言不发。

“没找到人?”徐士景面不改色的开口问。

平远摇摇头,“没找到。”

“她不见的时候,你在哪里?”徐士景又问。

平远微微皱眉,他不在她身边。

“擅离职守,”徐士景低沉的声音响起,“该当何罪!”

“杖五十。”平远回答后,起身自己从屋内搬了个长凳和板子,把板子递给在一旁站着的常典,自己躺在了长凳上。

庄子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五十板下去能死人了吧?”

“谁知道呢?听说大户人家常常三十板就打死一个丫鬟呢!”

将士们却都见怪不怪了,定远军军纪严明,挨板子受罚很是常见。若非如此,哪里有令行禁止,所向披靡的定远军。平远武功高强,五十板对他来说虽不致死,但也要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上一阵。

常典执行起来也毫不含糊,第一下就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平远身上,他一开始还闷哼了一声,后来便咬紧牙关,再未出一点声音。

打到一半时,去后院寻人的田柳,王叔和王婶正好回来了。看到徐士景和眼前这一幕都被唬了一跳,王叔不知是寻人抬辛苦还是如何,额头有汗涔涔直冒。

徐士景扫了一眼过来,“说说。”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一下子让王叔腿都软了,竟把刚才打的腹稿都忘了。

“世子呀,这辛越姑娘不见了呀!我们刚才去后面寻了一圈,也未见人呀!”开口的是王婶,许是有点缺根筋,她并没受到徐士景压迫的太大影响。

王婶说完后,王叔稍稍回神,有些结巴的说道:“这,找了一遭,也没见到人。也没听到呼救,许是辛越姑娘自己出了庄子也说不定。”

这话一说出口,田柳就着急了,“这不能!我最后见辛越的时候,她送完了客人已经准备往回走了!这,这她能上哪去呢?再找不到天都要黑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瞬间意识到严重性——现下黄昏还有点光线,若再找不到人,那等到乌漆麻黑的晚上就更不可能了!现在数九寒冬的,这么一个晚上过去,辛越一个弱女子说不定就熬不过去了。

就连徐士景也不自觉皱了眉,她最是怕黑。

而刚打完五十板的平远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身上还带着血,准备去找人。

徐士景理了下思绪开口说,“三人一组,互相督促,把后院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的巡查一遍。”

将士们有了主心骨,士气大振,“是!”随即三人一组,列队站好。常典指派每一组搜查的方向和路线,后扶着平远也准备去寻人。

徐士景开口喊住了俩人,“你们把剩下的这些人全部看好了,一个都不准走!”

这话一出,大家都惶恐了起来,但是谁也不敢反抗,他连自己的下属都这么狠心,更不用说他们了!

王叔嗫嚅着道:“我……我帮忙找……”话音未落,徐士景冷冽的扫了一眼,“所!有!人!”一句话便让他战战兢兢再不敢说话。

周身带血的平远提着剑,面无表情的立于众人面前。徐士景把常典交到一边问了句话后,便离开了。

*

辛越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第一个反应就是呼吸不畅。她拼命的喘气,呼救,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回音。

当呼救没有得到反应,她便立刻停下来保存体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自己用力的拍着胸口顺着气,希望能好过一点。可是不行——

她睁眼闭眼间仿佛看见了曾经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一幕,她张大了嘴巴想要哭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自己的嘴巴被人死死地捂着;她想要制止眼前的局面,哪怕……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认了!反正自己本来就是苟且偷生,可是不行,有人拽着自己,那么大的力气让她无法撼动,在她耳边说:“绾绾!绾绾!你冷静点好不好……”

辛越拼命的睁大眼睛,想要拽住谁,却没有拉住人,她拽倒了一个坛子。“啪”清脆的一声,坛子应声而倒,裂了一地,有酒香开始在四周蔓延。

浓烈的酒味拉回了辛越迷离的神志,她为了让自己不去害怕眼前的黑暗,不去回忆自己的噩梦,在摸到旁边碎裂而尖锐的陶片时便紧紧的拽在手里,传来的疼痛让她能够保持清醒。

慢慢稳定下来的辛越开始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当时正打算回院子,遇上了着急忙慌的王叔。他说,王婶出事了。看他那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她相信了。想着自己好歹有点医术,便跟着他来到他家里。

但是,一进门便没看见人——王婶和小姑娘们都不在。她正疑惑呢,突然背后受到重重一击,她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在此处。

辛越握着手中的陶片,想要站起身,却踉跄了一下,紧接着脚腕处传来巨痛,就连膝盖也是有些不太好。她伸手去摸了下脚腕,应该是扭伤了。

为了判断这是何处,辛越强忍着疼痛,往四周探索着,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还带点泥土,她拿起来闻了闻——是土豆。果然和她猜想的没错,她现在应该是在王叔家的地窖里。

当时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肯定是发觉了什么,找理由遣走了王婶和小姑娘们,趁着自己还没回院子时把自己骗了过来。没有胆子杀了自己,却也不能放自己离开,只能把自己关在地窖里。

但是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他发觉不对劲呢,辛越把手中的陶片越攥越紧。

她自来的第一天,便有意放松他的警惕,只是暗自了解庄子上的事务。等到两三天后才开口说要看账本,给足了他时间去誊抄假账本。而那假账本她看出端倪,也没有声张,只把三本暗自藏了起来,准备给碧文带回去当做证据。唯一有意外的是今天中午——

今天中午时,王叔家的小孙女来说要账本,她当时想着那账本左右也还没划过,便让她自己去取。现下想来,唯一有可能的差错就在此处,只是不知道是何意外了。

捋顺了这一切,辛越突然就泄了气。她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如果徐士景不曾头脑发热让自己来庄子上;如果她一年前没有进候府当丫鬟;如果她两年前没有改变主意,直接南下江南;如果三年前自己不曾出门,同大家一起共赴黄泉,是不是就轻松些……

辛越划着陶片,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流逝。其实现在就这么死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老夫人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给她带来困扰,自己也不需要在午夜梦回时质疑是否在苟且偷生。

有时候,她并不是想走向死亡,她只是在期待着一场意外,一场能让自己毫无负担死去的意外。而现在,意外好像来了……

眼睛闭上,正感受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逝时,突然听到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有人在走动,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有那高高在上的世子,“把这些搬开。”

辛越还在纳闷,怎么会是他呢,自己临死前想的居然是他。

他高高在上,骄傲狂妄,却又死要面子。他心里仿佛有竿标尺,清清楚楚的把每个人划分了位置,父母,嫡妹,亲人,下属,下人。他把一部分人归到自己的羽翼下,而剩下的人就只能在一边接受风吹雨打。

当有黄昏时的余晖透过木板,照射进来时,辛越才恍然感觉到——原来这不是梦啊,是意外的意外。

徐士景把地窖上方的木板打开,下面一片黑暗,他皱着眉喊了一声,“喂!死了没?”

半晌,他听到一个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没……”

辛越一点都不想哭,她只是控制不住。就好像小时候,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坚强的忍着痛去寻娘亲,可是娘亲的一句“我的绾绾,怎么啦?”便瞬间让自己泪如雨下。

徐士景看她还活着,总算舒了口气,“能自己上来不?”没听到回答,徐士景无奈叹了口气,一手撑着地窖边缘,也不借助梯子,直接就跳了下来。

他目力极好,扫一眼便看清楚她的状况。右脚呈不自然的弯曲,不是扭了便是折了,手上好像被旁边的陶片划到,有鲜血汨汨流出,半身衣服都沾了酒,和着地窖里的尘土,看上去狼狈极了。

徐士景嘴不饶人,“你这还有心情喝酒呢?”

辛越气结,歪着脸不理他。

徐士景却没再激她,俯下身把她打横抱起,她的重量轻得他忍不住颠了颠。就好像买到一块重量不足的肉,还要颠一颠确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