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不能看表面,张廷恩为监军一事,内情并没有贾琏看到的那么简单。
忙碌的工作,使得贾琏也没去多想。出征之前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
连军队带民夫,架起来三万多人,五千多头牲口,人吃马嚼每天所耗费的物资惊人。
军队在进入南阳之前还好点,沿途用钱就能解决给养,但这不是常态,因为一旦进入南阳地区,当地受民变影响,凑集给养难度大大增加。
岳齐是个合格的将领,队伍还没出发,就把各种能想到的困难先展开了。提前派人南下,沿途设兵站,为大军提供补给。
张廷恩直接在大帐内值班,每日处理户部的公务,关于出征的准备工作,主要是算是有时间轻松一下。
没等贾琏想偷懒的计划实施,便被人叫到张廷恩跟前,这里准备了酒菜。
“最近你干的不错,上下称赞,有口皆碑。今日为师特备薄酒,以示犒赏。”
这话听着很舒服,实则贾琏怎么都觉得味道不对,再看张廷恩的表情,似乎并不高兴。
贾琏带着小心,陪着笑,拿起酒壶给老师斟酒。
张廷恩似乎谈兴不高,三杯酒后,放下酒杯才慢悠悠的开口:“皇家央行将脱离户部,成为一个独立的,直辖于陛下的部门。为此,我与陛下起了一定争执,事情这才拖下了下来。”
贾琏明白了,张廷恩现在需要的不是建议,而是一个听众。
主要这事情太大,贾琏没法掺和,当初是自己的建议,后续的发展直接无关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贾琏什么身份?根本没资格掺和进去。
值得庆幸的是当下用的金银为主的金属货币,这东西不是纸币,可以想印就印。
“事情的起因是陛下不满西山那位与宗人府一些老人干涉银行的业务,决定独立出来,加强管理。事情是好事,但为师以为时机不到,忠顺王则大力支持。作为央行名义上的负责人,他的想法可以理解。”
贾琏依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的听着张廷恩的讲述。
心情不佳的张廷恩没一会就醉了,半斤酒不到,就被抬下去休息了。
贾琏坐在原地,默默的自斟自饮,脸上发烫后,双手使劲的搓了搓脸。
明日誓师,后日出发,今日有半天的假。
出了京营,马背上的贾琏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这个看似遥远,实则利益相关的事情。
世俗权利的象征有三,财富的分配权,人事的任命权,舆论的话语权。
任何一位皇帝都会努力的将三者合一。
大大的缓解了财政问题的承辉帝,也加速了他与太上皇之间摊牌的进程。
张廷恩与承辉帝之间的矛盾,在于张认为时机不成熟。最好是等西域战事结束,大军班师,彻底的掌握京营之后,再行摊牌。忠顺王则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的煽动皇帝,尽快发动。
想到这里之后,贾琏忍不住想去揍忠顺王一顿。此人确实为陛下忠犬,贾琏想问他一句:安心的做条狗不好么?非要跳出来做主人。
从未主动求见陛下的贾琏,恍惚之间发现自己出现在宫门外,被禁卫拦住时,这才回魂。
禁卫头子态度很好,笑嘻嘻的招呼之后,表示已经派人通报,请贾大人稍等。
看来,观政舍人的履历,对于贾琏而言是一件好事,宫卫们都适应他的出现了。
或者说,这才是皇帝宠臣该有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来了,请求进宫面君。
等了快一个小时,贾琏才得到了允许进宫。
刚进来看见裘世安,赶紧上前见礼后,裘世安道:“小公爷,国舅爷,您待会可管好嘴。”
看似没有一两银子是白花的!实际上只有裘世安这种近臣才知道,皇帝的喜好。
“嗨,您想多了,我就是来辞行的。”
裘世安一脸【你猜我信不信】,反问:“此话当真?”
贾琏点点头:“当真!”
熟门熟路的走到乾清宫,难得【遇见】在外面散步的承辉帝。
贾琏上前行礼,承辉帝随意的摆摆手:“免礼,这些日子辛苦了,陪朕走走。”
君臣无话,一路默默散步,差不多一刻前后,承辉帝顿足回头:“贾卿也反对朕将央行独立出来?”承辉帝还是那么喜欢搞突然袭击,贾琏近乎本能的摇摇头。
这一下承辉帝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哦,你这建议发起人,竟然认可朕的想法?”
“陛下天命在身,理当作威作福,为所欲为。”
这话说的承辉帝脸上笑容又没了,眼神瞬间变冷:“真心话?”【不是反话?】
贾琏再次点点头:“臣读史书,历朝历代末期,帝王先失财权,其次,人事、舆论。财政乃君权根本之一,时刻应给予高度重视,牢牢的抓在手里。”
承辉帝再次露出轻松的笑容,继续往前缓缓踱步:“你能这么说,朕心甚慰。”
“臣为勋贵,又为外戚,别无选择。”贾琏回一句看似没问题的话,实际上承辉帝不是这么理解的,你说别无选择,朕倒是信的,贾家的其他人做的事情,朕也是知道的。多方下注,可以理解,毕竟都这么玩。
同一个家族不同子弟出于不同的阵容,相互征战,各为其主。历史上比比皆是。
贾家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与过去的一些人和事情纠缠的太深,故而想切割很难,甚至不甘心就这么切割了,也不是想切割就能切割的。
贾元春进宫是老太妃的关系,贾母在太妃面前是能说上话的。因为老太妃当年最喜欢的是忠义亲王,贾家没少帮衬,因此结下了善缘。
老忠义亲王坏了事,贾家进行了切割,至少是明面上的切割,但是其他关系保持下来了。
说实在的,贾家漏风的跟筛子一样,承辉帝也很好奇,就这治家水平,也敢端水大师。
“为何进宫?”承辉帝回归正题,贾琏道:“备受君恩,特来辞行。”
承辉帝愣住了,这与他预想的情况大为不同。就在承辉帝迟疑之际,有人自远处飞奔而至,口中高呼:“陛下,臣与贾琏素来不和,不可听其妖言,离间君臣啊。”
贾琏一脸愕然,我猜到你会匆匆赶来,防止我给你上眼药,没猜到你会以这种方式出场。
这人是得多飘,才敢如此放肆。这是贾琏愕然的原因。
落到承辉帝的眼里,这就是莫名其妙的意思。啥都没干,一口黑锅砸下来。
人言可畏!可怜的贾卿,亲眼见识到世恶道险。
贾琏恢复常态,默默的站在一边,微微低头,以示委屈,等待陛下公平判决。
承辉帝看着冲到跟前的忠顺王,眼神冷的能速冻。
看着忠顺王吓的瑟瑟发抖,一脸可怜相的跪下,承辉帝才算收回冷眼,毕竟是忠犬。
“放肆,也不看看这是哪?来人,给朕叉出去!”
仅仅是这么一个处置,贾琏就知道忠顺王在皇帝心里的分量。
按说忠顺王不该如此失态,难道是因为眼瞅着胜利在望了,失了方寸,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自污的话?贾琏后脊梁开始冒冷汗了。
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对忠顺王的信息差了。
“忠顺王为朕做了不少事情,贾卿为朕所重,伱二人之间应和谐。”
承辉帝这话,贾琏当他在放屁,一个字都不信。
“公事上没问题,私交不可能。坐在一起喝酒都不可能,臣怕忍不住泼他一脸。”
承辉帝面露无语之色,少年意气,可以理解。贾珠之死,忠顺王确为诱因。
谁能想到,贾琏为了贾珠,能打上门去。
“也罢,朕不强求了。”承辉帝只能作罢。
贾琏谢过皇帝,承辉帝又道:“张相喝醉了?”
贾琏道:“情绪不高,应该是最近累了,没半斤酒就倒下了。”
承辉帝抬头望天,叹息一声:“朕不怪他,张卿是忠臣啊。”
“陛下仁厚,臣为恩师谢过陛下体恤。”
贾琏没有多留,告辞退下,临别之际说了一句话:“央行为陛下的钱袋子,切不可握于他人之手。臣本不愿多语,奈何为人臣者,面君不可不尽不实。”
承辉帝楞了一下:“朕知道了。”
待贾琏退下远去后,裘世安近前时,承辉帝才问:“他回家了?”
“出宫后没去衙门,奴婢让人跟着呢。”
“宫禁失仪,确实要闭门谢罪。看来朕是高看他了,收了他的牌子,你再走一趟老二家里,让他明日起给朕滚出家门,到央行干活。”
裘世安立刻应声而退。
次日誓师时,先锋一千骑兵已经出了京师。午后中军出发,再次日,才是后军出发。
张廷恩与贾琏同在的后军,含步、炮、骑共计三千战兵,另有民夫五千,牲口三千。
后军临时加入了医官队,含医生三十人,医护百人,这是贾琏事先没注意到的。
可见人的精力有限,不能面面俱到。
大军走中线南下,既出长辛店经保定一线。
清末,这一线因为有京汉线,为直系重要地盘。
北洋时期,直皖战争也爆发于此。
主要负责军纪的贾琏,手下有一个百人队,分三组,跟随三军,记录各军表现,汇总上报。贾琏因此摆脱了繁重的后勤事务,由他人接手负责。
出发前张廷恩进宫面君,回来后情绪高涨,看意思是有好事了。
首日上午约五点出发,拉出近五公里的行军队列,卷起滚滚烟尘,后军前进六十里,下午三点就停下脚步,安营扎寨。
贾琏带着五十精锐家将,四处巡视,发现违反军纪者,可自行处置。
大周军方有严格的军纪,大小几十条,关键是看能不能得到有效的执行。
因为出京不远,首日行军没出乱子。贾琏也没机会表现一下。
齐国远因为名字被贾琏在皇帝跟前提到,得到了提拔,为后军统制。
行军途中,贾琏还是头一次看见了大周的炮兵,前装铸铁炮三十门,重两千斤一门,射程为一千五百米。另有后装速射炮(弗朗机)五十门,子铳可理解为定装药。
因为气密性的糟糕,这种炮打霰弹,五十米内的全无敌。
贾琏看了这种炮,觉得用新式火铳都能打的这些小炮无法抬头。
在对手没有射程更远并具备足够杀伤力的武器之前,这种炮在偏厢车组成的阵势庇护下,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根本无法被替代。
中军还有大量的抬枪,可发射独头弹和霰弹。那玩意还没看到过。
从目前掌握的境况看,大周军队属于半火器化。装备了大量的滑膛枪和各色火炮。
中军的炮队装备有重五百斤的青铜炮五十门,三千滑膛枪。
从这个情况看,后军齐国远部的火铳兵,编制为旅,人数五百,线膛枪的射程能秒滑膛枪。战斗力才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
入夜,贾琏浑身腰酸背疼,野外扎营只能睡帐篷,真太惨了。
这几日王熙凤与桂香都比较疯,尤其是王熙凤,贾琏还不忍心提醒她是安全期。
次日天没亮,军中便骚动了起来,贾琏硬撑着也起来了,先去见张廷恩,后带着家将巡视,看看收拾的过程中是否有遗漏。
其实最辛苦的是齐国远,最晚睡,最早起。担心出问题,时刻跟着贾琏一道巡视。
因为贾琏抓的紧,次日行军百里才停下扎营,依旧没有出事情。
反倒是前军、中军的报告送达后,出现了扰民事件,前方军法官无法处置,交贾琏处。
贾琏立刻来见张廷恩,将前方报告递上:“不过两日,已经发生踩踏民田、偷窃地方牲口事件。学生欲往中军,看看岳统制的处置结果。”
车马劳顿的张廷恩也颇为疲劳,有气无力的回答:“去看看也好,军中不比京师,小心。”
贾琏立刻出发,带上家将,追赶中军,两军距离五十里,是为了方便补给,临近南阳时,自然要收拢三军。
中军还是很好的执行了行军纪律,大军过城不入,露宿于野。
天黑前见到贾琏,岳齐并不意外,而是开门见山:“我已经收到了军法处的报告,此为初犯,再犯定不饶恕。”
贾琏态度坚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军队必须以铁律处置,把人交给我吧。”
岳齐沉默不语,凝视贾琏,得到是毫不退让的视线反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