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镇之以静
现场气氛陡然高压,面对承辉帝的暴涨的气势,首辅孔照并没有选择躲闪,而是果断的平视迎上去,语气庄重严肃,抱手朗声道:“臣等不敢,陛下肩挑日月,总览乾坤,臣等深受陛下隆恩以为辅,断断不敢有惜身之念。”
平时怎么看都有点软的孔照,此刻真的就是一个合格的首辅,面对他认为皇帝不合理的行为,当面就给顶回去,并没有顺从皇帝,保全自身的想法。
这在古代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严嵩在后世被人大加挞伐,就是因为他只是皇帝的传声筒,身为首辅心甘情愿给皇帝做走狗。严嵩的行为与士大夫的道德要求背道而驰,才是他被后人诟病的根源所在。
孔照顶在前面,其他三位阁臣也不说话,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即便是孤臣张廷恩,此刻也是站在后面,以沉默来表达立场。孤臣,不等于佞臣。
事涉贾琏,张廷恩的第一反应也是要约束皇帝,不可使之借机兴大狱。
别人怎么想,张廷恩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陛下你还没这个实力。
对峙,君臣之间的对峙,双方互不相让,不是大家不知道退一步,结果对双方都好,这不是零和博弈。但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如果孔照担任首辅期间,发生了皇帝大肆屠戮读书人的事件,孔照这位首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那真就要青史留骂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待见门口赖大气喘吁吁的进来:“各位主子,宫里来人了。”
一口气突然泄掉,想再重新起来,根本做不到。此前的气氛,经历过君臣之间的博弈,一点点的积累才达到巅峰。承辉帝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毕竟连张廷恩都沉默不语,这就很说明问题。素来与皇帝一条心的孤臣的选择,承辉帝肯定是心里有数的。
“可知是哪个做的?”贾赦急吼吼的发问,贾政虽然没问,表情亦是如此。
得了好处的内侍谢过贾母,绝不多留,转身便回去复命。
没一会又有家将入内通报,琏二爷回了东跨院自家的院内,派他来传信,请祖母与各位长辈安心。贾母听了立刻吩咐更衣,换下一身正装,吩咐人准备软轿。
裘世安起身微笑道:“贾恩侯好福气!”
回到乾清宫,这里已经散了,夏守忠也不在跟前,裘世安上前,低声禀报后,承辉帝听了频频点头:“诚如是!贾恩侯外强中干,贾存周有心无能,东府更是不堪的烂泥潭,为难贾琏了,小小年纪要担起这一切。”
贾琏拉着贾母的手,先与贾敏交换一个眼神后,这才柔声安抚;“事先孙儿便有预感,内置了软甲,怕的就是有人借机兴风作浪。如今朝局混沌,陛下必能看清局面,做出妥善的应对,贾家无须做任何事情,只要安静的等待,必能有所收获。”
裘世安没说话,而是继续看着贾琏,眼神里如同在问:没了?
见贾琏笑而不语,裘世安叹息一声道:“小公爷其实可以糊涂一点的。”
于是黛玉也下去了,至于其他人,连进荣禧堂的资格都没有。
贾母眼神里有了点慈祥,摸了摸黛玉的脑门道:“黛玉也去歇着吧。”
王夫人赶紧起身,拉着宝玉出去,宝玉要打滚耍赖,他老子贾政一道眼神过来,顿时乖乖的跟着去了。荣禧堂内又恢复了沉重肃穆的气氛,年幼的黛玉只是走到祖母身边,伸手摸祖母的手背,脸上很努力的笑了笑。
小太监不敢怠慢,立刻去通报。不料没出门呢,裘世安先进来了。
面对贾母,贾琏也只能说一些简单的道理。
这一次承辉帝没有坚持,而是很干脆的表示:“可!”
尽管不知道贾琏为何会这么讲,张廷恩也没立刻追问。
前后差不多一个小时,张廷恩回来了,匆匆进门的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三位阁臣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只言片语。只听承辉帝失声惊呼:“真是如此?”
这个结果很难不让人怀疑那个平时存在感不强的太上皇。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一家人午饭都没吃,距离贾琏出事的消息传回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承辉帝飞快的看一眼,张廷恩立刻抱手道;“臣速去速回。”
远远的看见一处朦胧的光,贾琏拼尽全力往那里去,突然眼前一亮,下意识的抬手遮挡刺眼的光,这才想起一切来了。贾琏的第一反应,一定要控制事态。
贾宝玉这块玉是未来的指望,哪有贾琏这个现在的宝贝来的香?
大脸宝最怕他爹,此刻站在一旁,浑身不自在,仗着平日贾母宠爱,上前来抱着她的腿摇晃道:“老祖宗,你笑一笑啊,孙儿害怕。”
本该担起责任的两位长辈,却没能发挥作用,贾琏被搞的耐心全无。
贾母这才道:“如此,祖母知道了,乖孙儿安心养着,所需只管让人去公中拿。”
带回来的消息会引发什么后果,大家心里都没底。也许是再次点燃!
“我去哪里知道?父亲,二叔,你们也不要去查去问,这些日子,安心在家呆着。”
贾琏谢过裘世安后,低头沉吟一番才道:“矛盾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琏以为,陛下应能分清楚主次,辨明利害。我年幼,认知不足,不敢妄言。另,恳请陛下伏允回府养伤。”
屏退左右后,裘世安笑眯眯的坐在凳子上,关心的看着贾琏道:“陛下不便来,托我来问问,小公爷有啥想对陛下说的。”
贾母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顿时腿一软坐了回去,随即口中大声道:“快谢过这位公公。”
听说伤口有毒,贾琏并不担心,我都穿越了还死在毒箭之下,我的挂不是白买了么?
不待贾政劝说,身后贾母等人进来,见状便喝道:“住嘴,你哪有半点为人父的样子。”
知道跟他们解释不清楚,也是担心吓着他们,贾琏干脆什么都不解释。
贾琏对贾赦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见贾政也是如此这般,心里更是凉的麻木。
现场的两个御医也是啧啧称奇,本以为最快也要等明天才会醒来,没曾想才两個时辰就醒了。都说是贾琏天赋异禀,身体棒棒。
小太监微微抬头,见他额头上红了一块,语速极快却不乱道:“贾大人醒了,要见张相。”
贾赦听了怒道:“岂有此理!贾府颜面何存?”贾政依旧不说话,还是跟着。
(ps:突然想到元春省亲的过程,各位有没有觉得鬼气森森。四十岁以前,对红楼梦是带入宝玉的角度看,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四十岁后再看,带入的是旁观者的角度,顿觉豁然。)
视线回到荣国府,荣禧堂上,贾母穿戴整齐,手扶黎杖,安坐如山。
这就是贾母亲口表的态。至于两个儿子的心里怎么想的,老太太不关心了。
张廷恩入内后,径直走到承辉帝身边,抱手见礼后,上前低语一番。
关键时刻,裘世安突然冲门口喊一嗓子:“鬼鬼祟祟的看什么?有事滚进来说。”
贾母低头看他一眼,抬头对王夫人道:“宝玉还小,带他下去。”
待屋内仅剩下三人时,贾母才缓缓坐在榻旁凳子上,看着贾琏低声道:“吓死祖母了。”
承辉帝良久不语,最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待龙禁尉查出个结果再论。”
这个时候的贾母格外的清醒,任何举动都要等贾琏那边的结果出来。
真就是准备好了,实在不行就一头撞死宫门口。
此前贾赦贾政已经先一步骑马赶到,在主人房内说话。
贾敏倒是开口劝道:“母亲,大哥也是急的才口无遮拦。”
如果贾琏不测,贾母准备一身盛装前往紫禁城求见陛下,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计较一番。
贾母为首的一干女眷,登软轿出垂花门后,又换了轿夫南行一箭之地,出西角门后转东,至东跨院南角门入内,直奔贾琏的院子。
于是,双方都架起来了,没法子落地。
贾赦、贾政相对无言,同样是默默的等着。此前贾母有言,如有聒噪者,打出荣禧堂。
张廷恩表情肃然的凑近了,贾琏低声道:“恩师,转告陛下,事有蹊跷,当镇之以静。”
贾母环视一周道:“敏儿留下,余者且退下。”
贾琏个人的感受,伤口微微疼而已,只是不想给两位错觉,继续装着起不来道:“陛下自会给贾府一个说法,怎么,父亲还想带着家将上街发疯不成?”
醒来之前,贾琏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四周看不到一点光亮,一直在努力的寻找光明。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地后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见张廷恩进来上前关切的要问话,贾琏微微摇头示意,然后扭头对御医道:“劳驾各位出去外面等着。”御医也好,小太监也好,龙禁尉也罢,呼啦啦的全出去了。
张廷恩来到之前,贾琏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除了伤口还带着点微微的疼之外。
皇帝,勋贵,文官,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家伙皇帝被孤立了。
气压在不断的升高,承辉帝心里也很难,他不是不想退,而是不敢退。
张廷恩离开后的乾清宫里,气氛虽然缓和,但依旧混沌不明。
没法子,苦心经营这么久都没有看到贾府再兴的希望,好不容易出了个贾琏,就这么没了,老太太不疯才怪。一条老命,能把一大堆人拉下水,值!
贾琏若安然无恙,那就一切听贾琏的意思来办。
承辉帝来了一句:“裘世安,安排软轿。”
只是对前来伺候的小太监提要求,让他转告夏守忠,要回家养伤。
有挂,就是这么蜜汁自信。
贾琏这边其实已经能下榻了,但是仔细一想,还是决定继续躺着。
贾琏听了笑道:“琏谢过裘公,奈何身有所负,不敢轻慢。”
张廷恩见礼后退回孔照身后,承辉帝脸上恢复了平静道:“贾卿的意思,镇之以静。朕以为然!且待查案结果。”这话说的,几位阁臣脸上非常的难看。我们这些人在这费了多少唾沫都没能说服你,那边一句话就说服了?
承辉帝主动开口打断他:“又出什么事情了?”
承辉帝不是在危言耸听,御医都是些什么情况,他大概是知道一些的。从裘世安的转达中,承辉帝已经意识到贾琏的担忧所在。只要贾琏安然无事,未来的贾府就不可能出现立场问题。贾琏不在了,贾家的立场一定会站歪。
矛盾只是被暂时搁置了,并没有解决。对此,双方都选择了沉默,等待张廷恩。
张廷恩严肃的点点头,起身就走。抬软轿的小太监换了一批,飞奔往回。
老太太见贾琏无事,已经没那么着急了。听贾琏这么一番话,贾母还是有所悟,只是不多。犹豫片刻才问:“可需祖母进宫求见太妃?”
贾敏坐在一旁,同样是安静的等着。
张廷恩极为肯定:“确实如此,臣不敢妄言。”
尽管知道承辉帝很大的可能就是在恶心大家,孔照这位首辅也只能抱手施礼:“臣遵旨,臣请陛下伏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方介入,共同调查此案。”
承辉帝可以指点江山,裘世安只能假装没听到,等了一会,承辉帝又道:“让龙禁尉派人护送贾琏回府,再挑两位御医盯着。告知御医,贾琏出了半点差错,两家人陪葬。”
贾赦被说的脸上无光,破口大骂:“小畜生,要造反么?”
事情说清楚了,余者此地入内,各自一番安慰不提。
众人同时站起,旋即见一个内侍疾走而入,一点不带迟疑道:“小公爷无大碍,已经由龙禁尉护着回府养伤。”
贾琏手上加了点力气,握紧贾母的手:“万万不可惊扰后宫,贾家必须无条件相信陛下!”
贾琏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他要是出事了,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肯定不能是文官集团,举人们闹事是表现,皇帝的棒子落下来,砸的能是谁?
勋贵们会怎么想,贾琏是给皇帝背锅才出事的。
待众人皆散了,贾敏却没有走,以查看可有不周的理由留下,待再无旁人时,贾敏才问:“可有定见?”贾琏也不隐瞒:“事涉两宫,绝不可轻举妄动。”
贾敏急了:“这一箭之仇,怎可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