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交手

一天体制内无聊的坐班时间结束,也没什么大案子,林厌走出办公室就点了一根烟,踩着高跟鞋边走边抽,制服外套还搭在手上。

一根烟还没抽完,市局门口就停了一辆骚包的劳斯莱斯。

林大法医扔了烟走上去,车门打开走出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青年。

两个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时候,宋余杭正在捣鼓她那辆摔坏的小电驴,穿一件简单的军绿色体恤,脖子上挂着纯白毛巾,满手机油。

小电驴终于修好的时候,她听见周围传来小小的惊呼,抬头市局门口的那两个人早已忘乎所以地拥吻在了一起。

她离的不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林厌不盈一握的腰身被人一只手就圈住了,她身量高,配合那人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有些投入的表情。

有镁光灯闪了一下,大概明天又会成为娱乐版的头条吧。

宋余杭微微摇头,把脏掉的手套摘了下来扔进后备箱里,发动车子,缓缓开出了市局大门。

她身后的两人一车逐渐化成了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等红绿灯的间隙,那辆车又跟了上来,刚好停在她身边,车窗缓缓降下来。

她的目光波澜不惊地滑过去。

车窗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然后冲她竖了个中指。

这家伙还对早上的事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宋警官选择性忽视掉了,红灯时间一到,立马转弯走了。

后视镜里那辆劳斯莱斯直行,与她渐行渐远。

难得的休息日对于林厌来说就是呼朋引伴,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知归处。

对于宋余杭来说就是健身和自由搏击,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这种地方。

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顺手从路边小贩那里买了二斤苹果,回到家的时候,屋里的灯已经亮了。

她自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来公安局又兴建了数所家属院小区,她和妈妈也一直没有搬过。

老小区的墙壁已经开始斑驳,有顽劣的孩子拿圆珠笔在上面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再高一点的地方爬满了爬山虎,在盛夏里郁郁葱葱。

小区楼层不高,就六楼,因此也没有电梯。

宋余杭把小电驴停在单元门口锁好车,把买的水果拎出来,顺着狭长的楼道往上走。

走一层感应灯灭掉一盏,这是她前几天刚换的。

一直到六楼603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妈,我回来了。”

从厨房里转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五十来岁,鬓间已有了白发,见她回来面上自然而然泛上笑意。

“回来啦,去洗澡吧,瞧这满头汗,饭马上就好。”

只有在妈妈面前她那向来吝啬笑容的唇角才会微微有了弧度。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苹果,饭后洗来吃吧。”

她拿洗漱用品走进洗手间,听见门外传来几声埋怨:“你这孩子,昨天买的西瓜还没吃完呢……”

她提高了声音答:“夏天水果不经放,没吃完就扔了吧。”

“那怎么行,不要钱啊,一会少吃点饭,给我全吃了。”

宋余杭打开花洒,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任由热水冲走一天的疲乏。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餐桌占据了客厅大部分的位置。

老彩电放在餐桌对面,上面摆着不大一张供桌,用架子支起来,两张遗像一前一后放着,一个稍年轻,一个年长些。

宋余杭洗完澡出来上了一炷香,这才落座。

家常菜菜式清爽,分量不多,仅有的几片肉全放进了她的碗里。

宋余杭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妈,有话就说。”

宋妈妈顿了顿筷子,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擅自做主,明天下班帮你约了上次见过的那个林先生吃饭……”

“咳咳——”一粒米饭呛进喉咙里,宋余杭赶紧喝了几口茶水咽下去。

“妈——”

“妈知道,你不愿意,可是这些年你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工作又忙,别人一听你是刑警都不愿意介绍了,难得有一个不嫌弃的,你就听妈的话,相处试试,毕竟感情啊,都是处出来的,不是吗?”

宋余杭知道,感情的产生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都离不开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分泌,她有一万种科学道理来反驳她的话。

可是她开不了这个口,尤其是在爸爸和兄长的遗像前。

“我知道了妈,一会吃完饭我和他再联系。”

一听这话,宋妈妈立马来了精神,又往她碗里夹了几块红烧肉。

“好,那快吃,明天啊,你就好好打扮打扮,和人家多玩会儿,不用急着赶回来,我吃过饭去和你王阿姨跳舞。”

说起来这位林先生也是王阿姨介绍的,说是去他的口腔门诊补过牙来着,长的一表人才,人也很幽默风趣。

最重要的是,海归,单身,未婚。

宋余杭见过一两面,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觉得他没有普通男人的那些臭毛病,起码不会当着女士的面抽烟,还算是风度翩翩,体贴细致的一个人。

说起来都姓林,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宋余杭想到那个飞扬跋扈的林法医,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把碗里的饭吃完:“妈,我去洗碗了。”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林厌才从被窝里幽幽转醒,把男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摸到烟,点燃吸了一口缓解宿醉带来的头痛。

“再陪我一会……”男人嘟囔着,去搂她的肩膀。

林厌指尖夹着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靠在床头柜上划开手机屏幕,铺天盖地的未接电话。

段城:“姐?!您今天还来上班吗?”

郑成睿:“林法医,我给您买了早餐,放您办公桌上了。”

配图豆浆油条和包子。

林厌一阵牙疼。

最后是方辛,瑟瑟发抖的表情:“林姐,宋队找您半天了……”

林厌牙疼地更厉害了。

男人不知死活地搂了上来:“上什么班呀,我养你。”

她指尖一转,差点把烟头媷他脸上,男人鬼叫一声跳开:“我靠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林厌掀被子下床,昨夜欢好的痕迹还在,今天已经翻脸不认人,也不知道是谁嫖|了谁。

“小弟弟技术不错,想养姐姐啊,还早着呢,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她从容地站在镜子面前整理衣物,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苗条的地方苗条,浑身上下绝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肤色白皙,小巧的裸|足踩在地上勾人遐想。

此刻素颜,长长的棕色卷发垂下来,侧脸轮廓分明,清晨的日光透过纱幔一照,竟然有一丝少女清新脱俗的风情。

但那身材,绝对不是一个少女应该有的。

男人看的痴了,咽了咽口水,从地上爬起来。

林厌正在画眉,余光从镜子里瞟到,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冷笑。

她若无其事假装没看见他悄悄靠近的动作,在他扑上来的一瞬间拿着眉笔转身一躲,发丝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水味。

他还未来得及享受太久,就被人一脚正中要害,嗷地一嗓子叫出了声,捂着裆部,双腿打颤。

林厌又适时补了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她下手不轻,瞅准的又都是要害。

男人当场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嗓子里似堵了一块抹布,叫都叫不出来了。

“要不是看在你脸长的不错技术也还行的份上,老娘会和你玩?”她说着冷冰冰的刮眉刀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力道控制得极好,不伤了他,又能带来极大的心理震慑。

男人就差跪下来哭爹喊娘了:“姐,姐,我错了……您稳着点,别划……可千万别划……我还靠这张脸吃饭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除了爹妈留下来的阴德外,你就是一废物,养我?你配吗?给我提鞋都不配!”

闹也闹了,玩也玩了,这人如此孬种反倒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刮眉刀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转回自己手心里,那是一种常年把玩手术刀才有的熟稔。

为防止他再闹事,林厌还是拿领带把人捆在了椅子上,绑了个结结实实。

临出门前从钱包里抽出一叠人民币砸在了他脸上:“嫖|资,从此以后别他妈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当鸭子就要有鸭子的觉悟。”

要说这人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玩转女人无数,岂料在林厌这里吃了瘪,在那叠人民币砸上来的瞬间就通红了眼眶,一气之下拼命把堵嘴的臭袜子吐了出来。

“林厌,你给我走着瞧!!!”

回答他的是冷冰冰的摔门声。

收拾完了不知好歹的小青年,林厌心情颇好地端着一杯咖啡走进了市局,制服往衣架上一挂,惬意地歪进了椅子里。

段城凑过来把一份报告放在了她面前:“姐,签个字。”

“昨天的伤情鉴定?”

她草草翻了两页,见没什么大问题,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圆珠笔,刷刷两下写上自己的名字。

段城拿着这份签好字的文件却有些犹豫了,腆着脸笑着:“这个……还是您拿去给宋队吧。”

方辛凑过来极小声地说了一句:“早上过来要文件,您不在,段城没给……”

“嗐,我以为什么事呢,不就一份文件?我去,找她过目然后送档案室封存对吧?”

林厌把那薄薄一张纸抽过来塞进文件夹里起身,方辛问了一句:“您知道在哪吗?要不我陪您去?”

“不用了,我不知道不会看还不会问吗?”林厌挥挥手,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出了门。

一路上有警员路过她身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林厌目不斜视,看似是在走路,实则是在观察走廊上的闭路电视。

一、二、三……

三个摄像头后上楼是局长办公室,副局长办公室、指挥中心、政治部……

再上一层,这一层摄像头明显变多了,她低头看着瓷砖的纹路,数到第四个的时候,档案室到了。

林厌敲了两下门,登记过身份之后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正欲给她拿进去,她却又往回来一收,笑嘻嘻地趴在了台子上。

“哎小哥,我昨天刚来,想进去看看见见世面,你知道的,法医总是对奇奇怪怪的案子比较感兴趣,行个方便好不好?”

她本就生得极妩媚的一张脸,眼吊眉梢,凤尾狭长,一笑桃花眼里都是水波,嗓音轻轻柔柔带着点娇嗔,制服扣子都关不住的春光呼之欲出。

年轻气盛的警员蹭地一下脸红了,结结巴巴地:“啊,那……那好……不过你得把手机留在这,里面查阅可以,禁止拍照的。”

“好,没问题。”林厌痛快地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放在桌子上推过去,顺便还抛了两下媚眼,又惹得人面红耳赤的。

大早上的档案室没什么人,入口摆了几台存放数据可以索引的电脑。

像图书馆一样各类档案都会按刑事、民事、年限,事发地等分类摆放整齐,越往里走年限越久,这她还是知道的。

高跟鞋踩在地上悄无声息,有人来取资料路过她,她也只是双手插进了兜里,腋下夹着一份文件走的气定神闲。

虽然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面上倒是不露一丝端倪,神色坦坦荡荡。

指尖从摆放整齐的箱子上一一掠过,2008、2007、2006……一直到1994年。

时隔了这么久,她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乱跳了起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她已经摸清了这里闭路电视的位置,入夜后带上设备悄悄潜入才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一看见那个年份,她几乎是鬼使神差般地下意识出手,就在指尖摸到箱子的时候,背后突然汗毛竖立。

长久以来的警觉使她没回身下意识就是一个肘击,这是危险时候的本能反应。

宋余杭也是本能地防备,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已经悄无声息过了几招,她仗着身高优势率先把人摁在了货架上。

这里离出口远,窗帘也没拉开,光线昏暗,待到四目相对的时候,向来稳重的警官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来这儿干什么?”

两个人还保持着互相博弈的姿势,宋余杭的胳膊肘卡着她的脖子,林厌的手则扯住了她的领带,她饱满的胸脯就贴在她的手臂上,意识到不妥之后,宋余杭便想撒手。

未料那个人还紧紧扯着她的领带不放,顺便攀住了她的胳膊,大有死缠烂打誓不罢休的架势。

“刚去办公室找你你不在呀,我就跑这儿来了,啧啧啧,你追上来拉拉扯扯地干嘛。”

她略略提高了音量,刚够外人听见又听不真切的那种隐秘。

宋余杭已经预感到有人过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渐冷。

“我说,放手。”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紧抿的唇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厌当然能感觉到她在发火的边缘徘徊,但她向来没皮没脸又没下限惯了。

日常乐趣之一就是看人发火,尤其是宋余杭这种,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能让这张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一丝裂隙,她做梦都能笑醒。

“我……”她顺着她的手臂贴近她,微微垫起脚,便好似顺势搂住了她的脖子一般,轻轻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宋警官,干嘛发这么大脾气。”一股清甜的女士香水味涌入鼻腔,女人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娇嗔。

宋余杭轻轻阖上了眸子,她看见她不太明显的咬肌在轻轻翕动着。

林厌唇角勾起妩媚的笑意贴了上去:“就不放,你能怎么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未等她高兴太久,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伴随着一声巨响,后脑勺生生撞在了铁架子上,疼得她眼冒金星,不知云里雾里。

刚刚的警员赶紧跑了过来,手都放上了枪套:“怎么了?!”

宋余杭从她怀里抽走文件,从自己制服外套里抽了一支钢笔出来签字,语气淡淡的。

“没事,林法医不小心摔了一跤,你去忙吧。”

“喔——”小警员后知后觉收回手,还担心地多看了她两眼:“这里地滑,林法医小心一点。”

“我——”林厌捂着后脑勺,疼得眼圈都红了,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皮肉之苦了,猛地一下,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宋余杭适时插话,堵住了她的嘴:“文件给你,拿去放好吧。”

小警员接过她递来的档案,总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

看样子林法医撞的不轻,宋队怎么也不伸手扶一下的。

他当然不知道这让林法医“痛不欲生”的一摔,就是素来端庄稳重的宋队长推的。

宋余杭把钢笔盖子盖好,收进自己上衣兜里,和他一起往出去走,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以后别什么人都放进档案室里,严格遵照程序办事,调阅档案一定要有处级以上的干部签字才行,记住了吗?

小警员赶紧站定敬了个礼:“是,宋队!”

市局处级以上的干部不就是她吗?!

据说那天中午林法医国骂的声音响彻了整条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