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念刚出家门,手机响了,是外婆的电话。
“念念啊,老刘说你今天不睡家里,说是你爸爸不让?”
常老太太声音威严:“怎么,他把那女人带回家也就算了,还要赶自己的亲生女儿?!”
余念最后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别墅,回过头,笑着安慰老太太:“哎呀,外婆,没事儿,是我不想睡家里,和爸爸没关系的。”
老爷子老太太难得去外边度假,她不想老人家替她担心。
“是家里太无聊啦,我又想你们,就打算出来住几天,”余念坐上车,“哪知道你们去玩儿了,就留我一个人在魔都。”
小姑娘一撒娇,老太太顿时没辙了,声音也软了下来:“是外公外婆不好,要是知道念念过来,我们肯定不去度假,就在家里等你。”
余念:“那你们在外边好好玩,我在家里等你们。”
“哦哟,这可不行,外公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常老爷子抢过手机,“念念等一下,外公帮你找住的地方。”
余念以为老爷子要帮她订酒店,便没放在心上,直接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余念靠回椅背,手边是湿透的联考试卷,刚才为了挡雨,试卷上的字迹被淋得模糊不清。
然而看不清又怎样,反正也没人关心她的成绩。
余守业不关心余念的学习,不关心余念的生活,甚至不关心余念这个人——
她刚才浑身湿透地走进余家,喷嚏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得直哆嗦,就差昏厥在地上,余守业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句“注意身体”不舍得说。
只知道一个劲的催她离开。
想到这,方才还风淡云轻的小姑娘,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她再怎么坚强,也才只有十七岁啊。
余念心头一阵酸涩,这时候,老太太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连忙眨眼,将眼泪憋回去,深吸几口气,调整好情绪才接起电话。
“念念,外婆帮你找好了,你今晚去知秋哥哥家睡,”老太太说,“地址我已经发老刘那了,他现在就送你过去。”
余念:“?”
“奶奶,知秋哥哥是谁啊?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表的还是堂的?”
老太太笑着说:“都不是,知秋不是咱们家亲戚……他爷爷和你外公关系好,知秋大了你没几岁,我就托他临时照顾你几天。”
余念沉默了几秒,应了句好。
管他什么哥哥不哥哥,有个睡的地方就行。
哪怕老太太在天桥底下摆了个床位,只要能远离她那恶心人的亲爸和后妈,余念也能干干脆脆地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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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暖气开得足,余念发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抱着毯子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时,车子早已停在路边。
“小姐,咱们到了。”老刘回过头,轻声提醒。
余念撑着身子坐起来,往窗外一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江景。
这是魔都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的黄浦江。
视线再往旁边挪,高楼林立间,余念看到一栋独立的别墅,外墙被喷成纯黑,与周围格格不入,有那么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外墙上嵌着几个不大不小的银饰,什么鹰啊猫啊骷髅头,看上去怪吓唬人。
有点像美剧里终极反派的大本营。
别墅的大门紧闭,上边挂着一块牌子,也是用银打的,上边刻着三个字:【白夜堂】。
余念:“……”
既视感更强了。
“刘叔,咱们会不会走错了?”小姑娘扒着窗户,满脸怀疑,“你不是把我拐到什么黑帮大本营了吧?”
老刘:“……”
老刘也不大确定,反复确认了几遍:“小姐,没走错,就是这——导航上说这里是家刺青工作室。”
余念:“?”
她回过头,又看了眼门牌,才注意到后边跟着的一小串英文字母:【TATTOO】
余念这才想起,别墅墙上的那些装饰,似乎都是纹身常用的灵感图案。
那么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黑墙,银饰,白夜堂。
确实是刺青室的作风,而且能开在黄浦江边,估计是家很牛逼的刺青室。
“就是这儿,我现在进去。”余念去揉发酸的眼睛,意外摸到一手湿润。
她哭了。
就在刚才半梦半醒的时候。
余念叹了口气,没有找纸擦拭,自暴自弃地跳下车,推开别墅的大门。
别墅里同外边一样,整墙都是黑的,光线倒是不暗,亮着暖洋洋的光。
大厅里还放着一盆巨大的篝火,木头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焰闪烁。
篝火旁坐着个女孩子,看上去比余念大些,穿着吊带,满手臂的纹身:“嗨,小妹妹,晚上好呀。”
余念关上门,回道:“晚上好。”
“你看上不大好,整个人都湿透了,小可怜,”女孩冲她招手,“快来这烤火。”
余念走过去,搬了张板凳坐下。
“擦擦脸,”女孩给她递了张纸,“你是来纹身的?”
“不是,”余念捏着纸没动,“我来找人。”
“找谁?”
“陆知秋。”
女生倒吸一口气:“找陆哥啊……行,我替你喊。”
她站起身,往屋里喊了一嗓子,没过多久,出来个寸头少年。
“怎么了,”少年手上戴着手套,手里的纹身枪嗡嗡作响,“没看我正忙着呢?”
女孩指着余念:“她找陆哥。”
“找师父?”
易小北看向余念,目光一顿:“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余念回道:“我觉着你也挺眼熟。”
“哦,我记起来了!”易小北一拍脑袋,“你是不是隔壁二班的余念?那个回回考第一,门门拿满分的小姑娘?”
“是我,”余念点头,“我知道你,易小北,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你在厕所门口挨训。”
余念突然想起今天出现在教室里的男人,他找的人就是易小北。
“我之前看光荣榜,还以为你照片是P的呢,哪有高中生长这么好看,”易小北大笑出声,“没想到真人就长这样,走眼了走眼了。”
余念生得好,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夸,早已习惯了。
她冲易小北微微一笑:“谢谢。”
“谢什么,实话实说,”易小北摘下手套,“你要找我师父?我带你进去。”
余念和花臂女孩道别,跟着易小北走进内厅。
内厅被分成一个个小房间,房间里摆着纹身椅,余念这边看见一光着膀子带大金链子的大哥正龇牙咧嘴地倒吸气,那边又见一纹了满背满身腱子肉的壮汉趴椅子上嗷嗷喊疼。
整个场面特生动,特魔幻主义。
易小北回过头:“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余念看得饶有兴致,“来你们这纹身的都是黑.社.会吗?”
易小北:“黑不黑.社.会我不清楚,但就算是黑.社.会,在我师父面前也得老老实实坐着。”
余念眨眨眼,脑内陆知秋的形象自动变成一个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一,纹着青龙白虎的光头社会大哥。
“……”
她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两人穿过内厅,走进电梯。
耳边没有了大哥们的鬼哭狼嚎,余念顿感清静,长舒一口气。
“对了,忘记问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儿吗?”
电梯里灯光明亮,易小北仔细看着余念,被吓了跳:“这是怎么的,你刚哭过?有人欺负你了?我靠,不是吧,仙女也有人欺负?”
余念被易小北逗乐,“噗嗤”一声,笑道:“没有,我自己欺负我自己。”
易小北:“……”
“你……不是被我师父欺负哭的吧,然后上门来讨债?”少年低声猜测,“真的假的啊,我师父连未成年都……?”
余念:“……”
她对青龙白虎的社会大哥真没什么想法。
还没等余念回答,电梯门开了,易小北闭上嘴,带余念走到一扇门前。
“师父就在里边,我替你敲个门,”易小北拍拍她的肩,“剩下的你自己把握。”
余念:“…………”
易小北敲完门便走了,几秒后,里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进。”
单单一个字,余念却听出几分熟悉感,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心头。
她不再迟疑,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很大,以黑白灰为基调,灯光不似底下那般明亮,昏昏暗暗,将大半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中,房间正中央放着把纹身椅,窗边是宽阔的工作台。
鼻息之间有一股清冽的薄荷气息,余念又仔细闻了闻,还夹杂着一点烟草的味道。
“我说了,我不同意。”
角落里传来声音,余念顺着寻去,一眼便看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
陆知秋手里夹着烟,语气不耐地讲电话:“易小北一个就够我受了,你还要往我这塞人?我说过多少次,我最烦小孩,你别再给我送个小拖拉机过来——”
余念:“……”
如果她没猜错,男人口中的小拖拉机指的应该是自己。
小姑娘向前走了两步,小皮鞋在木质地板上踩出声响。
陆知秋缓缓吐出一口白烟,雾气缭绕中,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
他回过头,嘴里咬着烟,吐出的字节模糊不清:“找哪位?”
“……找你。”
这是余念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她攥着裙摆犹豫片刻,来到陆知秋跟前。
她咬着唇,沉默半晌,才鼓足勇气,小声喊了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