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沈府后院的山月居门前,甘棠正嘱咐着几个穿蓝绿比甲的丫鬟,就感到后背忽然有一阵急促的风划过。

几个丫鬟定住,看着沐禾凝板着张脸,从垂花门外风风火火进来,一言不发便掀开门帘进屋了。

“王妃这是怎么了?”甘棠疑惑,怎么早上好好进宫去的,这会子气呼呼地回来了。

她回头望了眼垂花门外,并无王爷的身影。

桑榆心细,留意到沐禾凝的衣裳,道:“王妃今早出门穿的不是这身,难道宫里出了什么事?”

甘棠不语,沉默了会儿,她试探着进屋,敲了敲房门。

“王妃,可要传人伺候?”

屋里并无动静。

甘棠想了想,又道:“王妃饿了么?可要传膳?”

“别烦我!”

寝屋内,沐禾凝不耐烦喊了声,将鞋子往脚踏上一踢,和衣卧在拔步床上。

被子蒙住头,头顶的视线一片黑暗,沐禾凝的心却始终不能平复下来,心口又酸又堵,像泡在了最酸的梅子酒里,又被人反复拎出来沥干。

她紧紧咬着唇,却终究是没忍住,唇角一咧便落下了泪来,打湿了面前的被褥。

她不是觉得被热茶泼身难堪,也不是觉得那茶水烫在身上痛,只是对那个人的态度感到失望。

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她没有那么难过。

委屈的心情无以复加,哭泣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门外几个丫鬟们都着了急,焦虑地敲门叫喊。

沐禾凝不闻,抹了把泪翻过身去,将声音全部压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酸涩的心情发泄出来,才觉得自己好受些了。

门外响起隐隐约约的声音,沐禾凝还是不想说话,将被子拉上去,盖住耳朵。

说话声停歇,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响起,穿着浅青色杭绸直裰的沈叙怀推开门进来。

视线在屋内一扫,看见床上那个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女孩,他叹了口气。

“就这么生气?扔下我自个儿回来了?”沈叙怀弯下身子,将她乱七八糟仍在脚踏上的鞋子放好。

沐禾凝不说话,也不理他。

沈叙怀见她没反应,又在床榻边上坐下,望着她好言好语道:“你气我就罢了,丫头们要传膳你也不理,总不能饿坏了自己啊?”

沉默了会儿,被子冷哼了声,传来小姑娘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

沈叙怀摇头失笑,沉吟一会儿,褪下拇指上的扳指,一手覆上被子,一手扯她出来。

沐禾凝察觉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挣扎,可男人力气极大,她还是没能挣脱。

被子被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泪痕未干的面容,小姑娘红着一双眼睛怒视他,没好气道:“干嘛?”

狗男人,在宫里对她不闻不问,一回来就对她好声好气,她才不要信他!

沈叙怀端详了会儿她斑斓的面容,叹了口气,寻了只帕子轻轻拭在她脸上,无奈道:“……哭得像小花猫一样。”

沐禾凝瞪着他,他这是在干嘛?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不要以为她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一把推开男人起身坐起来,睁大眼虚张声势道:“你走开,别碰我!”

别以为揣着一张俊脸就可以得到她的原谅了,她今天就是要让他知道,颜值不是正义!

可男人却没在意她抗拒的动作,他不知从哪寻来只药箱,轻轻撩开小姑娘的下摆,露出一片烫得通红的肌肤。

凉意袭来,沐禾凝缩回身子,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干嘛?”

男人不语,只是从身旁的药箱里取出只白玉瓶,用指腹沾了些药,轻轻抹在她的烫伤之处。

冰凉与火辣的双重感觉,让沐禾凝瑟缩了下,下意识道:“好痛。”

“别动。”男人蹙了蹙眉头,扳正他的身子,继续手里的动作,提醒道:“不处理好的话,会留疤的。”

沐禾凝“唔”了声,虽然想躲,可念着自己娇嫩细腻的肌肤,还是忍着痛没动。

沈叙怀一边抹着药,一边悄悄抬眸,看见小丫头紧闭双眸隐忍的表情,颇为好笑。

也只有这会儿,她才乖乖的不乱动。

“那会儿在蟠龙殿,皇上在跟前,我不好当着他的面护你。”沈叙怀哑着嗓子道。

沐禾凝闻声睁眼,看着男人在自己跟前敛眸低首的模样,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同她解释。

只是她不解:“为什么不能当着皇上的面?”

沈叙怀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难言之隐,只能道:“这是我和皇上之间的恩怨,总之你记着,若是往后再进宫,可不要在皇上面前对我好了。”

“为什么?”沐禾凝仰着张脸。

沈叙怀上完药,收起药瓶和药箱,抹了一把她的头顶的碎发,语重心长道:“小丫头,知道太多了不好。”

沈叙怀看着她纯粹清澈的面容,在心中微微叹气,她自小沐浴在阳光里,从未受过什么挫折,所见所闻也都是温暖与美好,若真要将皇家的腌臜之事告诉她,也只会污了小姑娘的心智。

他宁愿她永远做一个纯稚不染世俗的小王妃,永远生活在明媚中。

更何况……当初他也答应过沐国公,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放她离开。

如此,就更没有必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了。

沐禾凝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变幻莫测的面容,在心底里不服气,质疑道:“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以为这么随意就将她打发了么?

“自然不会。”沈叙怀毫不迟疑,又反过来问她:“我何曾你诓过你?”

沐禾凝语塞,只好闷闷地低下头去。

可是她一想到,沈叙怀还是不愿意告诉他真相,还是有事情瞒着她,她心里就不服气。

“你老是叫我小丫头,”沐禾凝慢慢抬起头,舔着唇凝视着他,“我在你眼里……难道很幼稚吗?”

是因为她不够成熟,他才不愿意将复杂之事说与她听吗?

沈叙怀迟钝一会儿,似乎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她才十四岁,比他整整小了十二岁,在他眼里自然是像小孩儿一样。

沈叙怀也知道小姑娘是在负气他不愿意说实话,他想了想,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我答应你,待你再长大一些了,就告诉你好不好?”

可是他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小姑娘一双眸子紧紧凝视着他,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她还有六个月就及笄了,如果六个月后他还嫌她太小,看她不打爆他的头!

*

山月居里小夫妻这点小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寿安院。

沈老夫人面色不明听完了底下人的来报,心中发笑:“那丫头倒是骄纵,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在王爷面前使小性子,王爷竟也纵得她。”

严嬷嬷道:“毕竟是新婚夫妇,感情好些也是自然的。”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可从未体验过新婚夫妻的恩爱,当初她以豆蔻年华嫁进来时,老王爷已经是成过一次亲的人了,对她自然不如初婚那般珍爱与亲昵,只是和她相敬如宾。

眼下这小夫妻在她跟前这般作态,她自然十分不屑。

老夫人眼珠一转,幽幽道:“老王爷的冥诞是不是快到了?王爷去边境这么多年,祠堂怕是都没进过了吧。”

三日后,沈叙怀接到寿安院来的消息,老夫人请他一块去给祠堂祭拜老王爷。

沈叙怀的确有些年头没进过祠堂了,上一次祭拜父亲的牌位还是在十年前,那时离京的他前路渺茫,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机会回京了,便将那次祭拜当做诀别的。

没想到如今还有归来祭拜的机会,沈叙怀换了身素白的直裰,和老夫人一同去沈府西苑的祠堂。

堂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沈老夫人对着老王爷的灵牌合十了双手,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沈叙怀对着列祖列宗恭恭敬敬磕了头,又将点燃的香插在麒麟纹三足香炉里。

沈叙怀扶老夫人出来的时候,沈老夫人瞥他一眼,淡淡道:“王爷去了边境一趟,如今回来却成了贵人,整日忙着坐拥娇妻,连父亲的冥诞都忘了,若不是我提醒,怕是祠堂都不会踏进一步吧。”

沈叙怀一愣,察觉到了沈老夫人语气中的敌意,虽只是继母,可沈叙怀秉持孝道,从不曾给她难堪。

只是她这般质问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沈叙怀回京后虽未入祠堂,可确实在回来当天就在安国寺的后山上祭拜了老王爷的坟墓,这点老夫人是不知道的。

沈叙怀也不多向老夫人解释,只顺承道:“母亲教训的是,往后我会多记挂着父亲的寿辰和忌日。”

听着他的语气还算和顺,沈老夫人面色好了些,两人缓缓行着,她才又装作不经意道:“你在边境受了苦,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有新婚妻子在旁,也不能一味沉溺于闺房,男儿心思该放在大业上才是……”

沈叙怀心神一动,心中渐渐明了。

感情这回是冲着沐禾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