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缓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甄家大宴那日。
梁以蘅坐在马车中,看着掩不住兴奋的云清缓,笑道:“我会让阿月和?阿星跟着你与黛玉。甄家虽不是龙潭虎穴,却不能保证今日宴上会一直平静。阿月阿星都会武功,有她们陪着,我也能放心。”
云清缓看着梁以蘅,拉着她的手问:“嫂嫂,你把阿月阿星给了我和?表姐,你自己怎么办啊?”
梁以蘅刮了刮云清缓的鼻子:“还用你们担心我?甄家那些魑魅魍魉,是伤不到我的。”
云清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掀起车窗帘一角,看着扬州城人声鼎沸的景致,还有跟在马车周围的护卫打手,有些不解:“嫂嫂,为何二哥和孟哥哥没有随我们一道?”
梁以蘅顺着云清缓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阿喻与休常会随着英王殿下一并入宴。再怎么说阿喻和休常都是国公世子?,身上亦是有品级在的。跟着英王殿下,也正好拒绝了那些暗中小人的窥探。”
云清缓懂了。
幸好德泰帝极为恩宠云家和孟家,早早地就准了两家请封世?子?的折子?。否则身上没个官阶,在被甄家笼罩控制的扬州城,还真不好办。
甄家为了甄宝玉,这生辰宴办得?着实盛大。
甄府大门前的石狮子被擦拭的锃亮通明,威风无比。门前十里铺满挂满了喜气洋洋红绸彩绢。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人来人往恭祝贺喜。甄应嘉带着一身大红的甄宝玉站在门口迎接宾客,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梁以蘅坐在车中,看着甄家盛大的景致,摇头轻笑,声音中带着中说不出的情绪:“为了一个小公子的生辰,却办得?如同奉圣夫人八十大寿一般。更不消说雯秋姑娘还在我们的手中。如此不知收敛,仗着奉圣夫人和太上皇的乳水之情为所欲为。别说陛下,无论是谁都无法忍受甄家如此嚣张。”
云清缓深有同感。
她们云家,身为皇帝外家,京城贵胄没有比秦国公府地位还尊贵的,都知道敛己身锋芒。
陈家作为怡太妃母家。德泰帝一朝登位,仍旧龟缩江南一角,看似慑甄家之势,不敢与其争锋。
偏偏只有甄家还有四王八公等所谓的老臣,站在曾经的功勋簿上不思进取,洋洋自得。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奢靡挥霍,气焰嚣张。殊不知,天子之怒,又岂会被先辈的功劳阻挡消弭?
兴衰荣辱,说到底还不是在皇帝覆手之间。
梁以蘅带着云清缓和?林黛玉甫一下车,就遭到了甄应嘉热情的问候。
“哎呀,这不是云少夫人和?云大小姐嘛。你们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哟,林小姐也来了。这么多年不见,林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方才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梁以蘅站在两个小姑娘前面,挂着完美客气的笑容。朝着满面堆笑的甄应嘉道:“甄大人客气。令郎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真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甄应嘉听到梁以蘅夸自己的儿子,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嘴上却还是谦虚:“哪里哪里,听说云大少爷和云二少爷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岂是犬子比得?了的。”
梁以蘅又笑着和?甄应嘉客套了一番,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
甄应嘉招来一个小厮对着梁以蘅道:“云少夫人里面请。”
又转头冲小厮说:“还不快把少夫人带到老祖宗那儿去。”
云清缓跟在梁以蘅的后方,挂着得?体的笑容,一言不发。只有在经过甄宝玉时微微偏头扫了一眼。
就这一望,她眼睛瞬间睁大,心下惊叹:这甄宝玉竟然真的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能描述其万一。这两位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怕是和镜像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林黛玉从未见过甄宝玉。即便云清缓提前和?她说过甄宝玉和?贾宝玉长得很像,真正看到时也不免微微失态,一句“二哥哥”险些脱口而出。
还是云清缓发现了林黛玉的不对劲,及时拉了拉她的衣袖,才没让林黛玉在甄家当众出丑。
一直到入了府很远,林黛玉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用扇子?遮着下巴朝云清缓低语:“虽然你说甄家公子和?二哥哥容貌相似,可我当真没想到竟是这般相像。这岂是一句相似就能概括完全的?倘若不是你早早和我说起,恐怕方才我就要出丑了。”
云清缓撇了撇嘴,用满不在意遮着心中的震惊:“表姐,别说你,我刚刚都差点认错。尤其是甄家公子今日为了应景,也穿了一身红衣。这和?贾二公子真是一点分别都没有。若是他们站在一起,恐怕连迎春姐姐都不一定能够认出谁是自己的堂弟。”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正堂。
梁以蘅带着两个小辈走了进去。
奉圣夫人坐在上首,满头鹤发银丝,身着福寿连绵花纹的秋香色贡缎,额上吊着一颗鸡卵大的鸡血石,腕间套着一只水润通透的翠绿色手镯。
甄家的夫人少夫人和?孙辈小姐纷纷簇拥在奉圣夫人的身边,恭维奉承着。
还有不少扬州城其他家族的夫人小姐,也都是拣着如意好听的吉祥话,各种夸赞奉圣夫人是如何的有福气,如何的会教养儿女。
儿孙环绕下,奉圣夫人可谓是乐得?合不拢嘴,笑眯眯的加深了脸上的沟壑,看着都慈祥了不少。
云清缓目光轻轻一扫,心下一哂。
如果云清缓没有记错,这支手镯是年初暹罗国的贡品,一共就两只。一只被德泰帝献给了云太后,还有一只,赐给了远在江南的奉圣夫人。
可见不管皇帝多讨厌甄家,这面子上还是做得?足足的,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这也就导致了,那些揣摩不出上意的世?家,纷纷认为有着奉圣夫人的面子,甄家可以再屹立百年不倒。一个普通小辈的生辰宴,竟是让不少家主拖家带口前来贺喜。殊不知,这条看似华丽的大船,再过不久就会沉没。介时,这艘船上的人,又有多少能够独善其身?
梁以蘅带着两个小辈上前给奉圣夫人行礼。奉圣夫人见了连忙叫起,乐呵呵地道:“这是以蘅吧?上次见你还是在京城,被梁夫人带入宫,只有一点点大,却生得?和?雪团子似的,让人瞧了好生欢喜,没想到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梁以蘅笑道:“承蒙夫人疼惜。多年不见,夫人精神依旧,不减当年。”
老人家都爱听这种话,奉圣夫人也不例外。梁以蘅又极会说话,不过瞬息就哄得?奉圣夫人身心舒畅,亲自给梁以蘅和?云清缓林黛玉介绍甄家女眷不说,还派贴身丫鬟带着云清缓和?林黛玉去园子里玩。
梁以蘅身为人妇,又是云家的少夫人,自是要为了云家的脸面坐在屋内和?其他夫人说话。因此她拉着两人的手悄声嘱咐:“别怕。有什么事嫂嫂给你们兜着。若是遇到了那起子?盛气凌人的,你们也不必忍气吞声。我云家的儿女,没必要低人一等。”
云清缓笑眯眯地点头应了,拉着林黛玉的手便去了花园。
云清缓和?林黛玉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缩在一边,看着花园攘来熙往,缕缕行行。
林黛玉端着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发现云清缓仍旧做在她的身边,有些好奇地转过头问:“缓缓,你不上去和她们说说话?你不是向来爱热闹吗?”
云清缓摇了摇头,指着被众星捧月的甄二小姐,悄悄对林黛玉道:“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甄家和云家素来不和?,我们来也不过是为了面子情。要是抢了这位的风头......我可不想被她惦记上。”
虽说她也不怕甄二小姐,但在别人的地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这次甄家是想要给甄公子相看人家。我们这种已经定下的,很是不必去凑这个热闹。”
林黛玉被云清缓这本口无遮拦羞红了脸,啐了云清缓一口:“谁说我和?你一样了。”
云清缓看着林黛玉这般,用肩膀推了推林黛玉,笑道:“表姐,你别害羞嘛。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忌讳的。难道你不喜欢孟哥哥么?”
林黛玉把眼睛转开,不肯和云清缓说话。
云清缓见林黛玉不高兴,便拉着她的胳膊百般哀求撒娇。林黛玉本就不是真的生云清缓的气,见她这般做小伏低,睨了云清缓一眼,撑不住笑了出来。
云清缓靠近林黛玉,咬着耳朵道:“表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想了想,又道:“唔,说起来,再过不久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林黛玉看着云清缓,见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嗯?”
云清缓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指着前面那些贵女,道:“表姐,咱们猜一猜,究竟谁最后会成为甄家的五少夫人?”
林黛玉掩唇笑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离开扬州都多久了,那些曾经的姐妹,我也是多年不曾联系。这中间,她们的情谊是否发生变故,我亦不曾得知。”
云清缓又问:“表姐,既然你不知道扬州的情况,那你猜一猜,谁最后会做贾家的宝二奶奶。”
林黛玉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你这话又是何意?”
云清缓转着眼睛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她们身边才道:“甄家,不是想要给他们的‘宝玉’说亲么?其实京城里的贾家,那位‘宝玉’的亲事,也不远了。”
林黛玉静默了一瞬,迟钝了很久才意识到云清缓说了些什么,微微睁大眼睛:“这......你这真不是在消遣我?外祖母......”
云清缓有些不满了:“我怎么可能拿这种大事来打趣你呢?这件事史老太君是做不得?主的。陛下即将赐婚,贾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掉。”
这个消息着实说得上震撼。至少林黛玉听云清缓说完后,心不由自主地就漏跳了一拍,有些紧张地问:“可是嫂嫂说的?”
云清缓撇了撇嘴,看着花园中争妍斗艳的各家小姐,道:“不是。我最开始有这个怀疑,是因为贾公子撞伤了大皇子?殿下。当时太上皇强令陛下不得?大加追责此事。我正好在养心殿,亲眼见着陛下雷霆之怒,我就猜测陛下估计不太想让贾公子日后好过。昨儿个京城急报,我正好在官邸,十一殿下就把此事和?我说了。”
云清缓歪了歪头,道:“陛下旨意,最迟五天就该下了。只可惜我们不在京城,看不到如此轰动的场景。”
言语之间,竟是有不少惋惜。
陛下用急报发信给英王殿下,可见这件事确实将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一个国公府公子,确切来说是五品员外郎公子的婚事,照理来说是引不起多么大的轰动的。如今来看,当是女方身份极为尊贵,才会有如此影响。
林黛玉知道陛下深恶贾家,却仍旧赐给贾家一个身份尊贵的儿媳妇。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渐渐成型,不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缓缓,你说的那名女子,莫非是......”
云清缓点头,肯定了林黛玉的猜测:“就是嘉泰郡主。”
林黛玉瞬间感到一阵眩晕。
嘉泰郡主是什么性子,曾经和?她一同读过书的林黛玉可谓是最清楚明白不过。陛下这是铁了心,想让荣国府家宅不宁。
荣国府再如何对不起林黛玉,至少贾母还是极为疼爱她的。想到此处,黛玉不禁心中微堵,手指也攥紧了自己的绣帕。
云清缓看林黛玉这般模样,微微一叹:“表姐,你不必如此。史老太君说不得?特别乐意这门亲事。义忠亲王再如何,嘉泰郡主仍旧是身份尊贵的宗室郡主。陛下并没有追究义忠亲王的意思。说起来,嘉泰郡主嫁给贾公子,也是荣国府高攀。”
尚主。
这是多么显贵荣耀的脸面。
即使这不是皇帝的公主,而是亲王的郡主。也不是一个五品员外郎的公子能够得?着的体面。
云清缓能够想到,心思玲珑的林黛玉自然不会错过。她一直知道荣国府早就没有了曾经的风光。贾宝玉不过一个不袭爵二房的嫡次子?,怎么可能有资格尚嘉泰郡主?
林黛玉这么想,自然也就问了出来。
云清缓再次叹了一口气:“所以,为了能让贾公子配得?上嘉泰郡主,宫中的贾答应的马上就要封妃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封妃旨意恐怕会和?赐婚旨意一同下达。”
这个消息再次把林黛玉震撼到。她有些不敢相信:“大姐姐目前只是一个答应,就算进位,最多只能进到嫔位。封妃......朝臣怎么会答应?”
“怎么不会?”云清缓想到这件事,就不由自主地冷笑:“贾答应封妃,这可是太上皇要求的。陛下素来孝顺,又如何能够违背太上皇的心意?更不用说,那些老臣,见到贾答应封妃,各个都激动高兴的不得?了,赞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忤逆陛下的旨意呢?”
“虽说旨意没下,但消息灵通点的世?家恐怕都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甚至连陛下打算赐的封号都一清二楚。表姐,你当今日甄家为何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和?他们站在一条船上的贾家即将要出一个贤德妃。有了这个依仗,又有宫中甄太妃的扶持,区区一个曹雯秋,又哪能奈何得?了甄家。”
云清缓说了这么一大堆,林黛玉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眼:“贤德妃?陛下要进大姐姐为贵妃么?”
“不是。”云清缓摇头:“这次陛下大封后宫,吴昭仪进位贵妃。贵妃名额已满,贾答应只能屈居妃位。不过陛下特旨,封号‘贤德’。”
所以云清缓真的是格外佩服自家皇帝表哥。
大庆祖例,只有贵妃才配拥有两字封号。妃位及其以下,封号只为一字。
可偏偏,贾元春只是一个妃,却被赐下了‘贤德’的二字封号。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表示,虽然贾元春位居妃位,待遇地位却比肩贵妃。
后宫之中,刘贵妃乃皇长子生母,母家势力强悍,又是潜邸的老人,地位无可撼动,自是不把贾元春放在眼中。
可是贾宝玉前些日子才伤了大皇子?司徒浩,刘贵妃如今正是看贾元春不顺眼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贾元春这个‘贤德’的封号,简直是撞到了刘贵妃的枪口上。
吴贵妃是大选进来的新人,不过仗着母家势力,才得?以步步高升。好不容易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却被贾元春这个贤德妃抢尽风头。
吴家也是老牌世?家,和?荣宁二府素来有些交情。自家女儿与贾元春不对付,吴家自是要偏帮本家的贵妃。德泰帝这一手,无形之中就挑拨了吴家和?贾家的关系,四两拨千斤,让人不得?不叹一声高明。
再有就是赵淑妃。她是文安公主的生母,妃位之中唯一诞育了皇嗣的。虽说比不过孟皇后和刘贵妃。但其余人,哪怕是连新进位的吴贵妃都不敢触其锋芒。
贾元春这个贤德妃,与其平级,封号却比她多了一字。想也知道,赵淑妃肯定要呕死。心情不顺之下,赵淑妃会做些什么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后宫这些弯弯绕绕,云清缓没有跟林黛玉说。
一是林黛玉心思单纯,不懂人间复杂险恶。多说多错,反而让她平添烦恼。二是这种帝王心术,讲究的就是看破不说破。德泰帝布好棋局,请君入瓮。她看得?明白,却没必要大肆宣扬。平白增了皇帝对云家和孟家的忌惮。
林黛玉想得确实没有云清缓这么多。但她也知道,以德泰帝对四王八公的厌恶,突然给贾元春如此尊荣,定不是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荣耀。
林黛玉知道这些事不是因为她的心意就能改变的。用绣帕拭了拭自己的眼角,她低着头有些哽咽道:“只盼这次外祖母能够明白陛下的心意。约束好族人,不要再让陛下不喜。”
云清缓扯了扯嘴角,看着林黛玉有些兴致不高的模样,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告诉她另一层真相。
甄太妃和?甄家一直都不满陛下登位。义忠亲王虽已薨逝,可是义忠亲王的世?子?司徒泽却仍旧在世。陛下此举,又何尝不是敲山震虎?
倘若贾家真的忠君爱国也就罢了。若是因为嘉泰郡主,荣宁二府选择了和?甄家同流合污......
谋反大罪,株连九族。如今贾家大房都已经决定开祠堂和?贾家分宗,就怕惹祸上身。
贾母若是继续拎不清,王夫人若是和原著一般,私自扣下甄家送入荣国府的赃物。贾家定是会步甄家后尘,落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两人在这边说话,那边甄家的宴会也是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随着人越来越多,云清缓和?林黛玉的身边已经坐下不少与甄二小姐关系不怎么好的闺阁小姐。所有人都和自己相熟的姐妹坐在一起或说话喝茶,或赏花攀比。
云清缓见到人越来越多,早就止住了话头。反而是和林黛玉说着一些在扬州城看到的景致。
林黛玉如今也不是易忧易思之人。虽说她很担心荣国府,却也明白唯有荣国府自己意识醒悟。否则哪怕自己再过忧心,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便顺着云清缓的话和?她继续聊了下去。没想到,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林姐姐,是你么?”
林黛玉抬起头,见到面前这名粉红罗裙的女孩,绽开笑颜:“甄三妹妹,好久不见。”
甄三小姐显然是没想到黛玉还认识她,有些局促地笑笑:“林姐姐,好久不见。”
云清缓记得甄三小姐。
当时在陈家的珠宝楼,甄二小姐趾高气扬,这位三小姐却是唯唯诺诺地跟在嫡姐身后,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林黛玉给云清缓和?甄三小姐互相介绍道:“甄三妹妹,这是秦国公府的大小姐,也是我的表妹。缓缓,这位是甄家三小姐。”
云清缓早就对甄家的家谱烂熟于心,知道面前的三小姐是甄家不受宠的二房庶女。不过还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听完黛玉的介绍后故作惊喜道:“原来是甄三小姐,早就听表姐说起过你。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甄三小姐知道云清缓说的是客气话,不过她也很聪明的不说破,而是微微弯身行了个礼:“云大小姐过誉。”
之后她温温柔柔地看着林黛玉,道:“没想到姐姐竟回了扬州。当年姐姐入京,本以为再也没有了和?姐姐见面的机会,一直视为毕生遗憾。这么多年,老天竟然又让我见到了姐姐。”
林黛玉握着甄三小姐的手,笑着说:“妹妹不必如此。这正说明了是我们的缘分,我们合该再见。”
甄三小姐又与林黛玉云清缓客套了几句,便以家中诸事繁忙,还需她待客为由先行离开。
云清缓看着甄三小姐的背影,不着痕迹地撞了撞林黛玉:“表姐,你和?她很熟么?”
林黛玉摇头:“不熟。小时候我和?她只是在各种宴上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的交情而已。你也知道,我幼时身体不好,除了大宴,母亲都把我拘在家中。能够说话的人也只有那么些。一来二去的,不过数面的朋友也显得难能可贵。”
云清缓听了之后更加疑惑,瞧着前方甄三小姐在一群庶女中如鱼得水,越发不能理解:“既如此,她为何还要特意来找你说话。”
林黛玉看着甄三小姐,面容淡淡:“静观其变吧。毕竟这是在甄家,又远在江南。别人家的地盘,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云清缓愈发觉得?不对劲,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声唱报打破了满园喧哗。
“英王殿下到——”
身边的贵女瞬间沸腾了。
“是英王殿下。”
“英王殿下居然来了。”
“甄家可真有脸面啊。除了陈家,恐怕也就只有甄家,能够请到英王殿下赴宴。”
司徒瑾被甄家所有公子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随着他入了园子。
他们身边,还跟着云清迟,云清喻,孟休常,陈家公子和?一些扬州有头有脸的大家族的公子。
云清缓见此景,眼睛都笑弯了:“表姐,曲水宴要开始了。”
此曲水宴,并非文人墨客最爱的曲水流觞。而是众人入席后,由侍女们一道道地上着各类精致小巧的佳肴。
因形如流水,又因附庸风雅,此宴多摆在溪水河流边,遂称其为‘曲水宴’。宴上,亦不乏各家小姐争奇斗艳,或公子们吟赋颂诗,一展才华。
这是扬州宴席的重头戏。对云清缓来说,什么看美男美人都是浮云,曲水宴的意义则是代表着终于可以开席了。
虽说甄宝玉是今日的主角,但是英王殿下一来,显然抢尽了甄宝玉的风头。
云清缓的身边,还有不少小姐窃窃私语:“英王殿下真的好英俊,又如此的风度翩翩,气度高华。若是谁能有幸做英王妃,可真是祖上烧高香。”
“你就别想了。既然陈家没有女儿,英王殿下的正妃定是会选那些京城贵女。王府哪是我们能够高攀的?”
“这又怎么了?虽说不能成为正妃,可是做英王殿下的侧妃也是极好不过的。英王殿下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弟弟。据说皇室之中没有任何亲王荣宠胜过英王殿下。哪怕不能做殿下的正室,于家族不也是难得的荣耀?”
“说的也是。若是我能入英王府,我的嫡母也不会再继续苛责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在府中也能好过许多。”
林黛玉听到周围的讨论,有些担心地看了云清缓一眼:“缓缓,你不要在意她们说的话。殿下定不会是那等薄情之人。”
云清缓夹了一块金箔鱼脍,放入口中满意地咀嚼着。听了林黛玉的话,笑着道:“我没在意。说到底她们只能在此对着英王府臆想。以陛下的性格,这些与甄家交好的家族,陛下是绝对不允许他们的女儿入英王府。做殿下的侍妾都不可能。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司徒瑾已经给了她承诺。
她了解司徒瑾。
英亲王从不轻易许下诺言,一但说出,便是用一辈子?来履行。
见云清缓真的没有伤心生气,林黛玉也放心了。
这时,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这不是林小姐么?多年不见,林小姐还是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云清缓低着头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
什么叫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表姐离开扬州时五岁不到,这都过去快十年,任谁都会和?小豆丁的形象有大大的区别才是。
而且不是她埋汰。虽说表姐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可是四岁时,不都是胖崽或者瘦崽的形象,能有什么风采?
林黛玉也没想到甄二小姐居然会过来,客气地举着酒杯,和?甄二小姐碰了碰:“二小姐也是令人记忆深刻。”
甄二小姐今日穿着简直比甄宝玉还像主人公。
身着金红色满绣芙蓉的裙子?,手上戴着亮眼的金镶猫眼石手镯,耳垂嵌着玫瑰镶南珠金珰。
盘起的乌发上至少插了五根金钗。虽说也是错落有致,繁而不杂。却仍旧是亮闪闪的晃花人眼。远远看去,就是一个站在太阳底下金华灿灿的发光体。
林黛玉的话实为借机暗讽甄二小姐一身行头太过华而不实。谁知甄二小姐竟是没有听出林黛玉的话,反而美滋滋道:“就说你最会说话。”
云清缓用杯子挡住唇,遮着嘴角那快要憋不住的笑容。谁知甄二小姐的目标竟然不是林黛玉,而是云清缓。
“这便是云大小姐?以往我居于扬州,从未与云大小姐见过。今日首次晤面,却是倍感亲切。仿佛我们早就相识了一般。”
云清缓不知道甄二小姐葫芦里埋了什么药,不动声色地笑着:“哪里哪里。甄二小姐如此美艳动人,倒是令我见之难忘。”
云清缓周围坐的都是一些和?甄二小姐关系不怎么好的闺中少女。见到二小姐来,有不少人皱了皱眉,起身去了别处敬酒。
瞬间,云清缓身边空旷了不少。
甄二小姐直接在云清缓的身边坐了下来,笑道:“方才三妹妹来与林小姐和?云小姐说话。还道二位是难得的和?善之人。如此看来,果真不错。”
云清缓福至心灵。
她就说为什么方才甄三小姐举动如此怪异,莫名其妙就上来与自己和?林黛玉说话。原来是替甄二小姐打探情报来的。
甄二小姐也不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举着酒杯和云清缓拉东扯西。很快,话题就引向了今日赴宴的诸家公子。
“今日家弟生辰,英王殿下亲自赴宴,给我们甄家如此脸面。甄家上下无不受宠若惊。我一直好奇,英王殿下是何许光风霁月之人。方才一见,才知何为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甄二小姐这话说得太过奇怪,云清缓没有搭理她,反而是细细思索她这番话的用意。
以甄家的地位,不可能不知道云太后一直想让自己做英王妃。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示威么?还是仗着自己背后有甄太妃和?太上皇的撑腰,便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云清缓心念电转,把所有的可能都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
甄二小姐似乎没有看出云清缓隐隐的不满,继续笑吟吟道:“听闻云大小姐和?英王殿下青梅竹马,关系匪浅。不知云小姐对英王殿下,又是如何看待呢?”
云清缓眉眼一沉,瞥了眼似乎仍旧毫无自知之明的甄二小姐,不动声色地拒绝:“我不过和?徽宁公主关系极好,这才与殿下有了几分交情。至于青梅竹马,关系匪浅,还望甄小姐慎言。”
甄二小姐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云清缓会这么回答,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失望。见到云清缓似乎有些兴致不高,眼睛眨了眨,特意避开了司徒瑾相关,又选了几个好说的事,继续坐在林黛玉和?云清缓的身边言笑晏晏。
云清缓很不喜欢甄二小姐,奈何又无法将其赶走,只能耐着性子听甄二小姐在身边不停叭叭。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甄二小姐在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后,总算点名了自己的意图。她状似无意地看着不远处正联诗的诸位公子,不经意道:“不知云小姐觉着,最后谁能获胜?”
云清缓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又如何能够评判呢?”
甄二小姐极为赞同地点头。
毕竟英王殿下不下场,这些公子也就相当于公平竞争。都是声名远扬的大才子?,哪能轻易分出高低?
“依云小姐的眼光,陈家公子如何?”
云清缓转头看了甄二小姐一眼,又发现陈公子似乎频频转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想到前不久在珠宝楼发生的事情,恍然大悟。
甄二小姐这是想借着同自己与表姐说话,表现出和她们的亲近,借此接近陈大公子啊。
毕竟陈家和云家一向亲近,英王殿下还是陈大公子的表弟。若是有了云清缓这个桥,哪怕不用她引荐,光是让陈大公子发现甄二小姐亲近自己未来的表弟妹。陈家公子对甄二小姐的印象都会止不住上涨。
偏生从头到尾甄二小姐都没有向云清缓诉说过自己的意图。只是不动声色的接近,任谁都拿捏不出她的错处。
云清缓看着甄二小姐艳丽的面容,都不知道是该叹服她聪明还是愚蠢。
很明显,甄二小姐知道甄家与陈家不和?。若是贸然上前,不但会惹得陈公子怀疑,甚至会让甄家掌权人不喜。
所以她通过假装和?云清缓亲近的办法,借此让陈公子对她心生好感。即便甄老爷子或者甄应嘉,甄应礼有所怀疑,她只需一句“不过是为了从云小姐那儿得到些信息”,就可以隐瞒一切。
她清楚甄家人和?陈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接近陈家公子,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看清一切,却还是如同那只傻傻的飞蛾,明知前面是熊熊烈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只为片刻的停留。
云清缓突然觉着有些难受,借口想要更衣,先行离席。
司徒瑾一直注意着云清缓那一边。见到云清缓离开,他自己又不好离去,便让身边的小厮去禀报梁以蘅。
云清缓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亭子里,看着甄府花园各类琪花瑶草,蓊蓊郁郁,盛盛葱葱,心中无端烦躁。攥着自己的锦帕,纠结到险些把它扯烂。
梁以蘅远远地见了,抬手止住和?她一并过来的婢女。独自一人走进亭子,坐在了云清缓的身边:“缓缓,怎么了?”
云清缓听到是梁以蘅,坐直身子?靠在她的怀里:“嫂嫂,我有些难受?”
梁以蘅问:“哪里难受?”
云清缓把甄二小姐的所作所为统统告诉了梁以蘅,最后道:“嫂嫂,甄二小姐明明知道她和陈家公子是不可能的,为何还要如此?甚至陈公子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心意。甚至到最后,受伤的只有她一人。”
梁以蘅叹了口气,看着云清缓天真不谙世?事得?小脸,抚摸着她的头发:“缓缓,你当甄二小姐为何如此?”
“嗯?”云清缓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
“你可能不知道,甄家想要把甄二小姐送进宫。送给陛下做妃子?。”
云清缓睁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坐起:“你说什么?甄二小姐......甄家这是疯了么?”
德泰帝正和太上皇甄太妃斗得?如火如荼。这时候送一个甄家小姐入宫,岂不是断送了她的一生。
“甄家想要再造出一个甄太妃,受到皇帝的喜爱,借机把持后宫。甄家这么多女儿,甄二小姐的身份又是最合适的。不送她还能送谁?”梁以蘅看着云清缓,又把头转向了甄家的花园,吐出一口浊气:“甄家小姐一出世,就注定了她被联姻的一生。若是嫁到高门大户还罢。被送入宫中,甚至不是嫁给自己的表哥。于她而言,这和?就此抹脖子?上吊,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