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很尴尬。
兄长护送自家姊妹赴宴也是常有的,但是在没有收到邀请的情况下,护送完了却不肯离去,贾宝玉就是独一份了。
因着?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荒诞,不知如?何?与秦国公府开口。又想着?贾宝玉或许会临时识趣,邢夫人便也没有和云府的两位夫人提起?。
谁知贾宝玉因为太久没见林黛玉,竟是犯了痴。等?三春姐妹下马车后,便站在几人身?边,看似要?和她?们一同进府。哪怕邢夫人给她?使了无数的眼色,他都恍若未觉,一心一意?看着?云府大门,想着?自己多日不见的林妹妹。
林氏看到邢夫人不动,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邢夫人对着?这目光,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夫人,你?看这事闹得。只是护送罢了,谁知道宝玉和姊妹们情谊深厚,竟是不肯离去……”
林氏善解人意?地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兄妹和睦,这本就是好事。我们家缓缓也是,日日都离不开阿喻,非要?一块读书骑马。贾大夫人快些进去吧。缓缓早就等?不及,说要?和贵千金一道赏花。”
邢夫人听了这话?,心中?石头落了地。又和林氏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小辈们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府中?。
袁氏站在林氏身?边,瞧着?邢夫人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道:“荣国府当真是越过越回去了。如?此不讲究礼节。偏生如?今主事的是大房,这二?公子不识趣,回头倒是要?大夫人拉下面子去解释。”
林氏叹了口气:“都说娶妻不贤,祸害三代。贾家就是被那位二?夫人给害了。”
贾二?夫人做的事,外面说是入佛堂为老太君祈福,可秦国公府对内情可谓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袁氏是个爽利明白?的人,最看不得这种下作阴私,连带着?对整个贾家二?房都没了好感:“也是玉儿命苦,以前竟是住在这等?没规矩的人家。好在如?今日子好了,否则,玉儿恐怕会生生被这家人给磋磨死。”
林氏没有说话?。
她?知道兄长曾经信任荣国府,甚至想要?将黛玉托付给贾家。
初时她?身?在杭州,不觉什么?。如?今想来,竟是一阵后怕。
贾敏骄傲张扬,出身?高贵,看不起?目不识丁的王氏,闺中?就与二?嫂不和不睦。
偏生王氏如?此蛇蝎心肠。缓缓也说过,玉儿在荣国府过得不好,多半是这位二?夫人在暗处的‘功劳’。
如?此看来,就算史老太君疼爱黛玉又如?何??若真如?兄长所想,王氏才是玉儿的正经婆母。日后有个什么?,王氏大可推脱玉儿身?子不好。回头好的坏全让王氏说尽,糟蹋的反而是林氏女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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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公府为了此次的牡丹宴,可谓是下了血本。
庭院中?纵横交错的道路上,卵石铺就的地面被洗净擦干,在阳光下反射着?璘璘光芒。两侧摆着?一盆盆雍容艳丽,蕊药丰满的牡丹。每条路上花的颜色都极有讲究,展眼望去,端的是天香独步,国色无双,香郁十里,盛气高扬。
花池中?更是种满了诸如?姚黄魏紫,豆绿赵粉等?珍贵品种。在最中?间,竟然点缀了几株亭亭玉立的墨色牡丹。不娇不腻,不俗不傲,在这锦簇中?,别具风骚。
迎春在家中?,从未见过如?此艳景,今日有次一幸,倒似痴了般,叹道:“怪道文?人常说,牡丹‘玉栏风满,流霞成波,历阶重台,万朵千棵......弄彩呈妍,压景骈肩。’。往日总不见此盛景,还道世人多有夸大。今日来了这人间仙境,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宝玉觉着?迎春的话?难得清丽雅致,追问道:“二?姐姐,这又是个什么?典故?”
探春睨了宝玉一眼,眼中?是遮不住的笑意?:“往日总说自己最会做这些诗啊词啊的,连那起?子正经书都不肯看,怎么?这会就忘了呢?舒元舆的《牡丹赋》还好好地在你?那架上摆着?呢,合着?竟是做了个陈设?”
宝玉听了这话?,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哀怨道:“蠢货,蠢货,我竟是把?这给忘了。真是该打。”
迎春道:“今日公子们必会开个牡丹诗会,以词赋叹咏这盛世繁花。宝玉,这可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机。若是有了那么?一首被人传唱的诗词,老太太也跟着?高兴荣耀呢。”
迎春是个好姐姐,她?的本意?是想鼓励鼓励贾宝玉。毕竟世家公子一向抱团排外,贾宝玉又难得参加这样的宴会。她?也担心贾宝玉露怯,最后反而丢的是荣国府的面子。
谁知宝玉脑海里不知哪根弦搭错了,竟然道:“二?姐姐此言差矣。这作诗本就是天下第一风雅之事,若是为了那起?子虚名,反倒不如?扔了笔墨,绞了纸张,学那等?功名利禄的书籍,做那等?庸庸无为的禄蠹。没得糟蹋了风花雪月,最后反而是让这些泥做的男人博了个好名声,坏了这难得的高雅。”
迎春听了这话?,眉心一抽,刚想开口制止贾宝玉。
谁知贾宝玉似犹嫌不够,抨击了那些喜爱自己作品被传唱的世家公子后,赶在迎春开口前,瞧着?秦国公府花团锦簇得牡丹池,继续道:“牡丹虽好,却过于华丽雍容,不如?兰莲雅致高洁,梅菊风骨凌傲。说来云家妹妹也是难得的女子,竟也拘泥于世人眼光,喜欢这等?艳俗之花。当真是可悲,可叹。”
说完,贾宝玉还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头,似乎是真的在为云清缓感到惋惜。
云清缓听到邢夫人带着?三春姐妹已?入府中?,心中?高兴,兴致勃勃地拉着?黛玉就想去找迎春玩。
谁知姐妹二?人走到几人身?后时,居然听到贾宝玉在牡丹池前的这番‘高谈阔论?’,云清缓的笑容当即就僵硬在了脸上。
林黛玉看着?云清缓,又抬头看了看贾宝玉,尴尬得手都不知该如?何?摆。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云清缓一眼,道:“缓缓,你?还好吧?”
云清缓笑:“无事。”
心中?却骂死了贾宝玉。
本小姐本来就没下帖子给你?,你?自己厚着?脸皮凑了上来,居然还嫌弃我家的牡丹宴俗气。你?怎么?就这么?大脸啊,不爱看就圆润地麻溜地赶紧滚啊。
两人声音不算很小,已?经惊动了三春等?人。
迎春转过身?来,看到了云清缓,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和黛玉对视了一眼,她?终于体会到了先头邢夫人在林氏面前的无所适从。
偏生贾宝玉恍若未觉,见到多日不见的林黛玉,竟是忘记了身?旁的迎春三人,直接冲了上去:“妹妹,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怎么?都不来家里玩了。让我一人好生孤单。”
林黛玉微微低头:“二?哥哥见谅,实是学业家事繁忙,半点抽不出空闲。倒是让老祖宗为我担忧了。”
贾宝玉拉着?黛玉的手,有些不高兴:“有什么?可忙的,总归还有婆子仆妇在。若是事事都要?妹妹你?来做主,依我看倒不如?把?这些尸位素餐的都打发了出去。没得便宜了这些蛀虫。”
迎春探春惜春:“……”
世家女子,学习管家是应当的,这也是谈婚论?嫁时的谈资。贾宝玉这些话?,倒像是显得她?们荣国府没有规矩,不愿教导女儿家。真真是话?由心出,随心所欲。
就连心思玲珑如?黛玉,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好在贾宝玉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着?黛玉回答。一偏头又看到了云清缓,立刻道:“云家妹妹,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怎么?再不来我们府上玩了呢?自打上次一别,我日思夜想,还准备了好多东西想要?和你?一同分享呢。”
林黛玉和迎春三人更加尴尬了。
倒是云清缓,心里憋着?气,直接把?贾宝玉当成了隐形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半分不理睬,而是冲着?迎春等?人道:“迎春姐姐,现在还早,不如?去我屋里坐一会儿吧。我们一同说说话?,下下棋,等?着?府里开宴。”
迎春刚想对贾宝玉说让他先去前院,找那些相熟的世家公子。谁知贾宝玉竟然道:“那敢情好,我还从未去过妹妹的房间呢。”
白?露性子泼辣,最是看不惯这样轻浮的男子,直接挡在了云清缓的跟前:“贾公子,我家小姐的闺房,岂是外男能够随便进的。贾公子还是自重些,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白?霜更干脆,直接示意?几个小厮,连拖带拽地把?贾宝玉带到前院去。
好不容易和不用看见贾宝玉那张脸,云清缓坐在自己的屋中?,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被冰块镇过的花茶舒气。
迎春最先起?身?道:“缓缓,这真是……我也没想到宝玉竟会这般,我在此代他向你?道歉了。”
云清缓摇头:“迎春姐姐,但凡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该主动醒悟。他做的事,与你?何?干?又何?须你?来道歉?”
但因为持续了几天的好心情被破坏,云清缓心中?憋着?一团火,难免有些口不择言:“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位贾二?公子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恐怕这辈子也就这般,只能当他那碌碌无为,风花雪月的纨绔。”
三人中?,探春是最尴尬的。毕竟她?和贾宝玉的关系最近。但她?的身?份,又不够资格指责宝玉。
倒是惜春,不知因为什么?,这次难得地附和了云清缓的话?:“本就不能荫封。再不上进,真是要?守着?家业坐吃山空,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云清缓有些惊讶地看向惜春。
三春当中?,她?来往交集最浅的就是惜春。
惜春太过孤傲,平常在书院也只是跟在两个姐姐身?后,最常做的就是捧着?本书默默看着?,很少主动与人攀谈说话?。
在书院做同窗都快四年了,她?和惜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远没有与迎春探春来的亲密。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般见解。
惜春说完话?,就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致,似乎方才的刻薄只是一时的错觉。
云清缓见得不到答案,就把?眼神扫向了迎春。
迎春接收到云清缓的信号,起?身?笑道:“缓缓,听说你?们家特意?摘选最好的牡丹花瓣,研磨汁粉做了花糕。还依着?不同的品种做成了相应的形状和颜色,取了个极有寓意?的名字‘万紫千红’。你?不是说了等?我过来就让人教我的么??如?此,我就舔着?脸来学艺了。”
云清缓会意?,立刻道:“我带着?姐姐去吧。表姐,探春姐姐和惜春姐姐,劳烦你?替我招待一二?。”
林黛玉经常在秦国公府小住,闻言也不见外,只是说着?:“那我也做一回主人好了。”
等?走出了院门,云清缓特意?带着?迎春走上了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径,确定四周没人跟着?,才问:“迎春姐姐,惜春姐姐这是怎么?了?前些天明明还没有这般……”
云清缓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来一个不是那么?带有讽刺的词语:“犀利。”
最重要?的是,她?要?知道贾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毕竟这是关系到林黛玉贾迎春等?人能不能改命的大事。
迎春叹了口气,她?想要?云清缓帮忙,所以并?不隐瞒云清缓:“这还要?从前些日子珍大嫂子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玉栏风满,流霞成波,历阶重台,万朵千棵......弄彩呈妍,压景骈肩。\'出自舒元舆的《牡丹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