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场闹剧结束。
邢夫人端茶看得心里高兴,只觉得口中含了一块冻酸梅,真的是从头到脚都舒服。
王夫人却是身心俱疲。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陪着笑脸同张嬷嬷说话。
贾母也知经此一事,张嬷嬷定是厌了宝玉,但又为着那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所以只得道:“我们这些老的在这,你们顽也放不开。林丫头,你带着云家姑娘和众姐妹一同去园子里好好热闹热闹罢。”
张嬷嬷根本就不想再让贾宝玉接触到自家小姐,奈何如今上别府做客,她就算再有面子,也不过是一介奴才,不好过多置喙。因此朝着贾母福了福身:“老太君,我们家夫人吩咐,要老身不错眼地看着小姐。老身这就一并告退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着道:“很是。张嬷嬷也不必太过客气,刚刚我方才已教训了宝玉,这种错事,他定不会再犯。”
张嬷嬷面无表情地又行了个礼,便随着云清缓和众人一道去了花园。
云清缓坐在亭子边的美人靠上,倚着栏杆懒懒地跟黛玉窃窃私语,时不时又转头和三春聊上几句。
宝玉在旁边看得心急,却又因着张嬷嬷就在亭外不远处虎视眈眈,不好和云清缓太过亲密。
云清缓眼神一转,余光瞥到了贾宝玉的神色,颇有些无奈。
她是真的想不通,贾宝玉怎么就这么喜欢凑在女儿堆里。
大庆男女大防不甚严重,一同说笑一同顽乐都没什么大问题。可毕竟是古代,再宽放都得有个度。
尽管大家可以凑在一起说闲话打马球,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该注意的言行仍旧不能逾越。
随意把手伸到女子的腰部,这就算在现代都没几个人能忍。偏偏贾宝玉还觉得自己没有错,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真的是脂粉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好好的公府少爷生生被一群目光短浅的妇人养废了。
迎春素来和黛玉亲厚,此时也不露怯,指着林黛玉笑道:“林丫头今儿可是真高兴,这笑容都多了许多呢。”
黛玉听了,嗔了迎春一眼,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话多,居然还敢打趣起我了。”
迎春见状,连忙告饶:“好妹妹,快松手。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云清缓眨了眨眼。
原著中,迎春懦弱无能,胆小怕事。就连下人都敢编排她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诶呦一声”。
可是如今一见,虽然迎春的眉眼间仍旧透着一些老实木楞的影子,整个人却是容光焕发,恍若新生。
看来自己当初一番话,影响的不只是表姐黛玉,还有和黛玉交好的贾迎春啊。
云清缓拉着黛玉的手,抬着下巴,颇有些骄矜地问迎春:“迎春姐姐,表姐平日里过得不开心吗?”
贾宝玉一直被云清缓冷落,即使薛宝钗和史湘云一直拉着他说笑,也觉烦闷不已。此时听了云清缓这话,立刻凑上前:“哪有,林妹妹在我们府住的可好了。这么多姐妹一同顽乐,林妹妹怎么会闷呢?”
林黛玉也刮了刮云清缓的鼻子:“你呀,就不用担心我了。外祖母对我非常好,我感念都来不及,又怎么觉得不高兴呢?”
史湘云站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着痕迹第撇了撇嘴:装模作样。也不知那个天天葬花哭月的人是谁?真是看着都让人心烦。
云清缓不喜史湘云和薛宝钗,互相见过礼后就几乎没怎么说话了。
史湘云还好,她不喜黛玉,连带着看不惯清缓。而且她自觉两人都是侯府嫡女,身份相当,没必要上赶着凑好。
薛宝钗则是挂着莹润的笑容,执着团扇上前,遮着脸笑道:“林妹妹可真幸运,离家千里还能有个这么可心的表妹挂念关怀。真是让我好生羡慕。这要是让林妹妹的父亲知晓,定不知有多开心呢。”
云清缓听了这话脸色瞬间一沉:这薛宝钗,当别人都是蠢的吗?真以为自己是七岁小孩,听不出来她在嘲讽表姐寄人篱下,父母无依。
偏偏贾宝玉这个赤诚的傻白甜毫无所觉地拍了拍手,一点也不见外地道:“云家妹妹是林妹妹的表妹,可不就是我们一起的表妹吗?宝姐姐也不必艳羡,都是一家人,生分了反而不美了。”
云清缓冷冷地笑了笑,扬了扬眉,丝毫没有给贾宝玉和薛宝钗面子:“我们镇国侯府规矩森严,可没有和商家小姐做姐妹的说法。还望贾公子慎言。”
薛宝钗自觉自己有母亲兄弟,高黛玉一等。今日见了黛玉也有可心的妹妹,身份地位还如此之高,颇有些意难平,所以不着痕迹地想要挖苦两句。
可没想到云清缓看着蠢笨天真,却一点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甚至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直接点出了自己的出身。
薛宝钗带笑的唇角一僵,秀脸血色尽退,惨白如纸,握着扇柄的手也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商家小姐……
不配做姐妹……
万籁俱寂。
身旁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这两句话在薛宝钗耳边无限地循环。就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将带着血肉的利爪,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薛宝钗很快就回过了神。
张了张嘴,撑着笑脸想要说上几句,却发现喉咙干涩凝滞,被冻住了般根本不知道能做如何辩驳。
这可是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六皇子殿下的表妹。哪怕是姨母,都是捧着供着,恨不能当成菩萨祖宗来小心讨好的。
她又能怎么样?她还能怎么样?
史湘云一向亲近薛宝钗。见云清缓如此嘴下不饶人,上前走到薛宝钗身边,十分不满地对云清缓道:“云姑娘,你如此说宝姐姐,未免太过分了些。”
云清缓很是惊奇地看着史湘云,言语间满是不可思议:“史姑娘,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何谈过分?难不成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会准许自家的女儿和商家之女来往交好吗?”
云清缓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很惊奇。
来到这个世界越久,她就越发了解了一些以往只能在书上看到的,模糊不清的,属于一个时代的特点和真相。
云清缓以前只知士农工商。可是直到来到大庆朝,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商人的地位是有多么的低下。
这已经不仅仅是不能穿丝绸,不能配银饰这么简单了。
远的不说,就说陈怡妃。
她是大庆开朝以来第一位以商家小姐做到妃位的女子。这还是因为大庆放宽了对商人的限制,准许极为优秀又有特长的商家之子参加科举,谋取另外的出路。
可即便如此,陈怡妃也时常被一些位份不如她的宫妃在背后嘲笑诋毁。
甚至因为陈怡妃的出身。即使十一皇子有着自家姑母云惠贵妃的宠爱,表哥六皇子的疼溺,在小的时候也没少在暗处受到其他皇子公主的嘲笑诟病。
再往前几朝看,商人过得比现在还要凄惨数倍。他们不仅不能锦衣玉服,不能乘坐带有车厢的马车;甚至儿子不能参加科举,女儿更是连良家子都算不上。
一人从商买卖,全家入贱堕泥。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所以云清缓对史湘云三春还有林黛玉和薛宝钗关系好到姐妹相称真的是有些无法理解。
虽然薛家祖上深受皇恩,也曾出过朝中高官,称得上是世宦书香门第。薛蟠甚至仗着祖父之名在户部挂了个虚职。
但到底薛家如今已成为了彻底的皇商,已无曾经的赫赫威威,地位自是低了其他家族一等。
陈家则不然。
扬州陈府在当今登位之时贡献了大量的财力,从龙之功,直接取代了数十年前薛家显赫尊贵的地位。
更不消说陈家如今出了一个皇帝宠妃,家族中甚至还有一位皇子外甥,好歹和皇亲国戚沾了点边。
薛家当代家主薛蟠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走马斗鸡,游山玩水。
陈家家主则是卯足了劲想要改换门庭。将百万家资慢慢交移不说,更是勒令家族子弟,要么科举从文,要么军队从武。
数年经营,好歹也是混出了点名堂,带着陈家逐渐脱离的铜臭之家的称号,在官场上挣得了一席之地。
云清迟从不避讳让妹妹知道这些。所以经常将朝堂上的事以及京城世家的发展变迁掰开揉碎了讲给云清缓听。
当云清缓听到四大家族的历史以及扬州陈府的发迹时,先是感慨了一番陈家家主的魄力,如此决断,怪不得能够养出陈怡妃这般的女中豪杰。
再是感叹四大家族的短视。
薛家为了长远,在最辉煌的时候急流勇退,保惠全族。奈何后代子孙几乎没有能够立的起来的,导致薛太公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贾史王三家因着曾经的交情,处处帮扶薛家,这本是佳话。奈何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金陵地界草菅人命,胡作非为。
四大家族太过顾念感情,一张护官符,人惧退三分。赢得了重情重义的名声,可是却给全族的前程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家族的发展本就是断尾求生。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如此割舍不下,或许这对老亲来说是情谊,可对族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就如云清迟曾经对云清缓说过的一般:妹妹,如果我是贾家族长,我是绝对会慢慢疏远薛家,更不用说让薛家儿女住进府邸。这么做或许是有些残忍。但当初薛太公舍弃一身官职,将薛家转为皇商世家,是寄期后代中有人能够通过科举之路,再次改换门庭。而当薛家堕落,当这一切不能实现时,为了家族长远,哪怕无情,我也绝对不会为了薛家,拖累我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