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如海决心

扬州这段日子总是阴云连绵,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瓦砖上,顺着屋檐落了下来,清脆的声音不觉悦耳,反而是无端令人心烦。

林如海坐在书桌后的黄花梨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一封密信,修长的手指捏着信纸的一角,对着微弱的烛火仔细地看着,上好的宣旨已被皱出了道道折痕。

随着京中局势愈发不明朗,江南这摊浑水也被皇城中的争权夺利搅得日渐污浊。

盐政之事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

更不消说如今这些盐商仗着背后有皇子撑腰,与这扬州盐运使衙门官员沆瀣一气,私贩盐引,胆大包天到无所畏惧。

即使他身为巡盐御史,面对这如麻的局面,亦是有心无力。

为了拉拢他,甄家陈家更是派了不少人送上厚礼,就连十一皇子都亲自上门,礼贤下士。

妹妹更是来了无数封信,想要劝他改变主意。

一边是效忠多年的陛下,一边是自幼疼爱的妹妹。他不是不知道妹妹在担心什么。

只不过他一个香烟无继之人,唯一的女儿也已经安排好了后路,还整、挣那虚无缥缈的前程做什么呢?

林如海将密信放进香炉中,看着它燃成灰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甄家如今又开始作怪,仗着背后的二皇子和甄贵妃,在江南已经嚣张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前些日子码头闹出的命案和他们府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可是圣人偏疼甄贵妃,也不知道这次事情那扬州官府又是个如何的想头?

想不清楚索性不想,林如海端起茶盏正准备润润喉,顺顺气,就听见贴身小厮云毫敲着门在书房外恭敬道:“老爷,姑太太和姑老爷来信了。”

林如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拿进来吧。”

他自是知道妹妹和妹夫信中的内容,但毕竟是家书,若是不看,实属不该不慈。

云毫将信封放在了桌子上,觑了觑林如海的脸色,想到云家来人的话,开口道:“老爷,送信之人说让您先看姑太太的信,再看姑老爷的。”

“哦。”林如海稍稍来了些兴趣,伸手将信笺拆开:“他们夫妻俩倒是有趣,看个信还分先后,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个什么章程?”

本以为妹妹来信不过是闲话家常,顺便劝说,林如海展开信纸,不甚在意的扫过。却在看完信件内容之后,脸色瞬变。

“啪——”

林如海将信纸重重地拍在书桌上,饶是脾气再好,此时也不禁双眉倒竖,怒发冲冠。

荣国府,欺人太甚。

云毫被林如海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想到外面还等着的云家婆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老爷,云府来的嬷嬷还说,若是您看完了姑太太和姑老爷的信,就请见上一面。她还有一些姑老爷的话要亲口转述。”

林如海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右手再次将妹妹的信拿起,一遍又一遍的扫着,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内容。

可是,没有。

无论重看多少遍,信纸中的字仍一处未变,还是说着荣国府是如何的赃物污秽乱,是如何的折辱着他玉儿的名声。

林如海心如擂鼓,眼前一黑,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中。

云毫上前两步,伸出双手:“老爷,您没事吧?”

林如海无力地摆了摆手:“去,请嬷嬷进来。”

云毫虽然担心林如海,但老爷的命令不敢不从,遂匆匆退出,赶往前厅。

林如海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想要继续拆开云正然的信封,浑身却是不自觉地发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那普普通通的信封撕开。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有些浑浊的双目已经隐隐泛上了泪花。

毫无意外,云正然来信,又是劝他投靠六皇子。

若是以前,面对这种劝说,他定是回信,敬谢不敏。

可是云正然又道,倘若如今他碌碌守成,待到百年后,又有谁能能够护着玉儿,给她挣一片锦绣未来?

他为官多年,自不是真正的淡泊名利,只不过以前没有让他蝇营狗苟的动力罢了。

若让他查出,荣国府真如妹妹所说的那般不堪,甚至更为过分,哪怕他不顾亡妻脸面,也定要上荣府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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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皇子司徒瑾在江南养病大半年,终于痊愈回京。

进宫拜见了父皇和两位母妃,又被母妃拉着手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后,他终于从母妃爱的魔爪和泪眼汪汪中解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六皇子府,去见多日未见的哥哥。

六皇子妃素来疼爱司徒瑾,得知他入府,连忙唤人备上肉脯果干送去了书房。

十一皇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六哥,似乎旁边桌子上的小食对他毫无吸引力。

司徒瑛抬起眉扫了司徒瑾一眼,看着规规矩矩的弟弟,向来冷面的他也撑不住笑了出来:“别装了,快吃吧。知道你爱吃肉脯,你六嫂得知你要回来,特意下厨给你做的。”

司徒瑾笑了笑,温温润润,纤尘不染,伸出白皙的手指捻了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口,斯斯文文地咀嚼着。

待到一块肉脯彻底下肚,司徒瑾用锦帕拭了拭下唇,淡笑着夸赞:“嫂嫂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司徒瑛摇了摇头:“你呀,去了江南一趟。旁的没学会,这规矩倒是愈发严谨了,知道的说你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兄弟生分了呢。”

司徒瑾有些不好意思:“哥,如今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一举一动都不能出错。若是被二哥那边拿捏到了把柄,那连累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惠母妃和母妃。”

司徒瑛笑着嗔了司徒瑾一眼,再开口时带了些许的责怪:“你也知道我没有怪你,又何必弄这些虚的解释?”

司徒瑾看着六皇子。

明明正当英年,却因日日勾心斗角,遮不住面上深深的疲惫与辛劳。即便如此,在自己患病时,仍旧费心费力地照顾着自己,广寻天下名医,甚至茹素礼佛,只为求自己能够痊愈。而自己,却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心中不由一酸:“六哥,对不起。”

司徒瑛看着自己这个自幼疼到大的弟弟,难得温和道:“阿瑾,林如海素来油盐不进。这不能怪你。”

司徒瑾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完美无缺的皇子,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只有在哥哥面前,才会露出难得的小性子:“林如海的妹妹可是六哥的舅母,不说水到渠成,本以为在江南一年,他怎么着都得看在云二夫人的面子上松口。可未曾想竟是如此固执的一人。”

司徒瑛笑了笑,只不过笑容让人看了着实心中发冷:“二舅母是林如海的妹妹又如何?他的夫人可是荣国府的姑太太。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和江南甄府又素来亲近。更不用说如今王子腾的嫡女可是老二的侧妃。且不说他忠于父皇,就他们林家这杂乱的姻亲关系,偏帮哪边都不好说,索性谁也不站,脱个干净。”

说到这,司徒瑛摇了摇头,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反而是看着司徒瑾,略带调侃道:“听说你在林府的时候,遇见了清缓表妹。”

司徒瑾想到那个鼓着红扑扑的脸庞,委委屈屈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温润的眸子不由带上了轻浅的笑意:“云表妹很好,很可爱。”

“是吗?”司徒瑛看着弟弟这般模样,挑了挑眉:“你应该知道母妃和怡母妃的意思,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了。”

“啊。”这回轮到司徒瑾蒙了,他反应过来司徒瑛的意思后,匆忙摆手,英俊的面庞闪过一丝薄红:“六哥,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把云表妹当妹妹。你和母妃,想的真的是太远了。”

司徒瑛是非常乐意见到司徒瑾和云家的女儿联姻的。知根知底不说,他也不想拿弟弟的婚姻作为交换势力的筹码。

见司徒瑾难得手足无措的模样,笑着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也别太紧张了。母妃的意思是,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正好今日二舅母带着清缓表妹过府做客,你不如也去见见。虹儿也说很久没见过小叔了,甚是想念。”

司徒瑾本想拒绝,可是想到那个扎着包包头的苹果脸小女孩,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变了口:“那一切就听六哥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