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沙梨坐在桌子上,她看着眼前的藤间斋,少年俯下身帮自己整理制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衣服上凌乱的褶皱,眼神沉静而专注。
她望着藤间斋的头顶,有撮头发不听话地立起来,随着藤间斋的动作却仍然不倒下。
沙梨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那撮呆毛。
藤间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恰逢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抓住那只伸过自己头顶的手,看着沙梨笑嘻嘻的样子。
“脖子不痛了?”
暗示意味十足。
沙梨看着藤间斋,他的眼里充满戏谑,沙梨连忙收起笑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痛的痛的。”
藤间斋这才放开了抓住她的手,沙梨跳下书桌,拿过自己的书包,催促着藤间斋:“快点走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拿你的习题册。”
藤间斋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不明的笑意。
当他们两人从教学楼出来,黄昏正到浓时,校园早已空无一人。
沙梨背着书包,一边蹦跶一边哼着歌,裙角被微风牵起,突然猛地一转身,用手挤着鬼脸面向身后的藤间斋。
藤间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越过了沙梨继续向前走。沙梨连忙跟上他,“不好笑吗?不吓人吗?”
“啊。”藤间斋应声。
沙梨在他旁边走着:“我以为会很好笑很吓人诶。”树里之前在看到她这个表情先是惊了一下,然后被逗笑了。
“不用这样的。”藤间斋笑着睨了她一眼:“光是看着你就觉得很好笑。”
伸手拨开沙梨几根稀碎的发丝,不忘补刀道:“也很吓人。”
“喂!”
女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藤间斋轻笑出声。
感觉到手被紧紧牵住,沙梨气呼呼地瞪了藤间斋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回握了那只温暖的手。
门口停着藤间斋家的车,藤间斋打开门,让沙梨先进去。沙梨坐进去后,他不露痕迹地松开放在门顶上的手,坐好后关上车门。
濑户真纪慢慢走出校门,看着行驶到远处的汽车。
第二天的放学,十个抽中到参与学园祭节目表演的女孩子来到舞蹈教室。她们背靠在镜面,坐在地板上。
渡边咲子拿着手机外放歌曲。
“悲しい出来事があると仆は一人で
说着什么世间满是悲伤我就这么独自一个人
夜の街をただひたすら歩くんだ
在黑暗无光的街道中彷徨
背中丸め俯いて
弓着背低下头
行く当てなんかないのに
明明前路早已模糊一片无法前行
雑踏のその中を彷徨う
却仍旧在这世间迷茫漫步……”
沙梨把头靠在树里的肩膀上,安静地听着歌。歌曲开头有种将要消失、很忧伤的朦胧意境,在后面又重新振作起来,充满元气。
听到最后一段旋律直到结束,渡边咲子按下暂停键,“这首歌怎么样?”
女生们点点头,渡边咲子握紧拳头:“那我们就来表演这个吧,今年我们班在学园祭上一定要大放光彩!”
渡边咲子的豪言壮志很快就在排练的过程中磨灭了。
“不对!应该是这样跳……不是这样的!北条。”
“队形要站好啊各位。”
“北条,手放错地方了……”
叫做北条的女孩子常常被点到名字,脸也变得通红起来。她唯唯诺诺地鞠躬:“非常抱歉。”
在排队形的时候,北条趁着大家不留意,身体往后缩了缩,努力让前面的人挡住自己。
“北条!”排好队形的渡边咲子重新审视了一眼,看到北条站到别人后面去,打乱了原来整理好的位置,心里忍不住冒火:“你能不能站好不动!都快看不到你了!”
几个女孩偷偷笑起来:“她那个体型还能‘看不到’?”
沙梨站在位置上,安静地望着自己的脚尖。闻声后,抬头看了那个叫做北条的女孩子一眼。
她长得很高,但是整个人胖乎乎的,显得比较壮。
五官也不难看,只是因为肉嘟嘟的,脸上还有几颗刚冒出来的青春痘,显得长相平庸。
沙梨又垂下头。
北条满脸通红,重新挪动到原来的位置:“对不起。”
“算了,先这样吧,就练到这里。”渡边咲子扶额,一副精力憔悴的样子:“大家辛苦了。”
大家纷纷走出舞蹈教室,沙梨让树里等一等,她去一趟洗手间。
她正准备打开卫生间隔间的门,听到几个在外面洗手的女孩子们的谈笑声。
“北条怎么也抽签抽中了参加啊,真是,如果我是她我就退出了。”
“哈哈哈哈哈!好坏啊你!”
“你们刚刚有看到早川沙梨跳舞吗,她跳的挺好看的。”
“人家什么样子啊,你难道想拿早川和北条比吗……”
声音渐渐变小,大概是离开了。
倒是莫名其妙地当了一回偷听墙角的人。
沙梨轻声打开门,洗完手后准备离开,最角落的隔间里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抽泣声。沙梨一惊,想要敲敲隔间的门,问问里面的人有什么事。
门开了,是北条。
她现在的模样非常狼狈,眼睛又红又肿,眼泪残留在脸上,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整个人不停地在啜泣。北条推开门,看到沙梨,表情怔了怔,显然没有意识到洗手间里还有人。
“是早川同学啊。”北条低下头,飞快地把眼泪擦干。
沙梨不出声,默默把手里的纸巾递给她。
“谢谢你……”北条忍住抽噎,接过纸巾。
“不客气。”沙梨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讨厌啊?”北条垂下眼帘,眼底是自卑和难过:“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长得不漂亮,什么也干不好。”
“你肯定不会理解的。”
“听到她们这么说我,明明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好难过……”
“既然心有不甘,就要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让嘲笑你的人刮目相看。”沙梨扫视了她一眼:“她们嘲笑你不会跳舞,你就好好练习。”
“你说的好轻松。”北条摇摇头,望了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随即低下头洗手:
“一看你就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连长相也很完美,你根本没有被人质疑和嘲笑过吧,一直在夸奖和艳羡里长大。”
洗完手,抬头看了眼沙梨,自嘲地笑笑,“你不会懂的。”
晚上,沙梨写完作业后,打开电脑浏览新邮件,是森田秘书发来的资料。
灯一直开着,又是一个深夜。
沙梨揉揉困倦的双眼,桌面上手机振动了两下,是藤间斋传来简讯。
[藤间斋]:睡了没。
[无敌大王沙梨酱]:怎么可能,早睡不是我的作风。
[无敌大王沙梨酱]:倒是你怎么这么晚睡?!
[藤间斋]:练习剧目。
已是六月末,距离藤间斋袭名不到半年。沙梨转动着手机想着,大概从藤间斋诞生那一刻起,身上就背负着光耀门楣的重担,肩负着家族的荣誉和使命。
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也是同类人。
沙梨歪头想了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发了一句话:“遇到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被人质疑的情况时,你是怎么应对的?”
对方直接回拨了个电话过来。
“这么晚还不睡,这是来采访我吗?”少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什么啊……”沙梨撇嘴,听到另一端在叠放着道具的响声,想象着藤间斋便拿着手机边整理歌舞剧道具的样子,内心一片晴明:“就是突然想到,随口问问你。”
对方没有说话,整理道具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接受质疑。”
“然后,全力以赴。”
沙梨抿抿嘴,“再如果,你被质疑的地方,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克服得了的、自身的条件或者是‘缺陷’,那要怎么办?”
“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藤间斋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把笔刷轻轻放进筒里:“还记得我变声期的时候吗。”
“记得。”
“那段时期我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控制自己发声,每次开口一定会被爷爷训。”
沙梨来了兴趣,她根本不知道藤间斋还有这么一段往事:“然后呢?”
“然后?”藤间斋轻笑了一下:“就一直练习。”
练到能好好地控制发声为止。
他对歌舞伎的热忱和志气不允许他因为被质疑而放弃,不允许他因为嘲骂而懦弱。
强者不是天生的,也并非没有软弱的时候。
强者之所以成为强者,在于他善于战胜自己的软弱。
沙梨说:“我知道了。”
北条最后还是退出了学园祭表演。
渡边咲子没有说什么,爽快地同意了,然后再重新找了一个愿意参加的女生来填补北条的空位。
放学后,北条收拾好书包,不需要再去舞蹈教室练习了。
她也道不出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遗憾?难过?还是解脱后的轻松自在呢,她不知道。
刚准备起身离开,一道阴影覆过来,北条抬头:
“……早川同学?”
“你说我不懂你。”沙梨看着她:“我确实不懂你,我没有关于长相上的苦恼。”
沙梨说:“但是你也不懂我噢。”
“诶?”
“同样的情况下我不会抱怨。”
“如果有改变的可能,就努力改变;若是到了努力的程度也无法改变的,那就让自己内心变强大吧。”
“内心变得强大,可比外貌变得漂亮难太多了。”
什么是内心强大的人?
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和嘴上的人。
“不满意现在,那就改变心态。孤独算什么,权当铺路的石子;嘲笑算什么,就当攀高的阶梯。”
之后北条就一直没来上学了。
沙梨不经意地问起树里,树里说她休学了:“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树里又压低了声音:“听说……好像是心理状况不太好。”
沙梨没有说话,望向教室窗外。
此时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
希望北条……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