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东京,歌舞伎座。

  日本新年的第一天,歌舞伎座座无空席。伴随着歌舞伎乐器伴奏由响亮到式微,歌舞伎表演也步入尾声。

  “咚咚咚——”鼓声猛然奏响,台上舞动的小红狮停下步伐,最后以仰天的姿势定格于舞台中央。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演员们来到台前谢幕,那只小红狮被牵着小手,跟着其他歌舞伎懵懵懂懂地鞠躬。

  “爷爷,你说过要带我来看狮子的。”穿着和服的小女孩早川沙梨仰着头对身旁的人说。

  早川孝夫望着舞台上正在鞠躬谢幕的歌舞伎,笑眯眯地鼓着掌,“台上那只小红狮不就是嘛。”

  “我说的是迪士尼的狮子王,像辛巴那种狮子啊辛巴,那个戴着红色毛毛的人算什么狮子吗呜呜……”一只手掌直接捂住旁边叽叽喳喳的嘴巴。嘴巴再动就会被掌心上的茧子磨着不舒服,早川沙梨悻悻地闭上嘴。行吧,红毛的辛巴。

  歌舞伎《连狮子》结束,观众们也逐渐离开,一位工作人员来和早川孝夫打招呼,引导他们去乐屋和十代目松本幸四郎和二代目市川染五郎打招呼。

  化妆间内都是正在忙着卸妆的歌舞伎演员们,早川沙梨拉着爷爷左顾右盼地看着,穿过充满忙碌声的化妆间走廊,最后走进在里间一扇精致的古色障子门。

  “哎呀,您来了。”

  “是的,来庆贺令孙首次登台,表演实在是精彩啊。”爷爷递过伴手礼,松本幸四郎接过放在化妆台上,“您真是太客气了。”

  小沙梨看着身旁的小男孩,他已经换下舞台连狮子的装束,穿着高丽屋纹饰的浴衣,小手还在张牙舞爪地握住正在帮忙卸妆的市川染五郎,想和父亲玩耍。小沙梨眼珠子骨碌转着,不经意又将眼神收回去。

  “这是——令郎女儿吧?”松本幸四郎看向小沙梨,“好久没见,已经这么大了,应该和小斋差不多吧。”

  听到被点名,鞠躬:“爷爷好,我是早川沙梨,今年五岁了。爷爷今天是来带我看狮子的。”刚才还在玩闹,被爸爸小声教训客人在不许闹后,乖乖被捧着脸卸妆的小团子转过头,“我演的好看吗!”

  “诶?什么好看?”

  “狮子啊!”

  原来是他演的红毛毛辛巴。

  小沙梨沉默了一下,她感受到头顶上爷爷灼热的眼神。

  “……我觉得就像迪士尼的辛巴一样好看。”

  大人们都因为奶气的童言纷纷笑起来,小团子兴奋地跺着地板看着小沙梨,只有当事人早川沙梨小姑娘心里在默默流泪地和辛巴道歉。

  “给你看!这是连狮子的毛皮!”“这是他的脚饰!”市川染五郎笑着看儿子兴奋的样子,抹了把小团子额头上的汗,“小斋,你带沙梨去别的屋子玩吧。”

  “走吧!我带你去看别的好玩的东西。”藤间斋拉着小沙梨的手跑去别的屋子,从书包里扒出一只被衣服压住的小狗玩偶:“它叫BON吉!”

  “卡哇伊!”小沙梨伸过手想把玩偶搂在怀里,想到这可不是她自己的玩偶啊,又缩回半空中。“给你,你拿着!”小团子大方地把BON吉递给她,小沙梨这才心满意足地搂着小狗玩偶。

  “我叫藤间斋,你叫什么?”

  “我刚刚都介绍过啦,你都没有认真听。”小沙梨嘟着嘴巴瞪了小团子一眼,“我叫早川沙梨。”

  “噢。”小团子萌萌地瞪着好看的大眼睛,“我叫藤间斋哦。”

  “我送你一个名字它很酷。”小沙梨像小大人一样拍拍藤间斋的肩膀,“我以后,就叫你辛巴吧。”

  团子藤间斋双眼冒出问号,“可是,我有名字啊,我叫小斋。”

  “你看嘛,你也把BON吉给我摸过了,我也算是你的好朋友了吧?”“好朋友之间可以相互起昵称啊!”“你看过狮子王吗,辛巴是狮子,你也是狮子,红毛辛巴!”

  团子藤间斋云里雾里地点头,被小沙梨接连不断的话搞得有点懵,看着小沙梨一直说话的样子,好像看到会讲话的BON吉,“好的噢BON吉。”

  “我们是好朋友啊,我就叫你BON吉好了。”团子藤间斋萌萌哒地笑着,单眼皮的眼睛眯起来像两弯月牙。

  小沙梨有点不满,“我不想和它叫一样的名字。”有点嫌弃地拿开了玩偶。

  “可是,你和BON吉一样可爱啊。”

  上到八十,下到五岁,哪位女性不喜欢听赞美外貌的话呢。小沙梨美滋滋地答应了,于是接下来的十年里,早川沙梨这个名字将会和藤间斋的布偶小狗BON吉——这个经本人亲自认证的名字,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

  “BON吉,你来了啊。”乐屋里,正在上妆的藤间斋抬眼看了下进屋子的少女,而手上还在扑着粉底。

  “……讲真的,斋君,能不能不要叫这个名字了。”早川沙梨坐到一边,看着藤间斋化妆。眉眼逐渐被厚重的粉底掩盖,眼尾画着好看的上挑眼线,在末端晕染上一抹朱红。真妖艳,早川沙梨百般无聊地想。

  “这不是你自己同意被这样叫的吗。”藤间斋低沉地笑着,早川沙梨觉得血压都有点升了, “呀!这是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好吗?”

  “就是,欧尼桑总是欺负沙梨姐姐。”在旁边递化妆刷的藤间薰子忍不住插了嘴,笑着瞥了一眼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的沙梨,“姐姐都没叫你辛巴了。”

  “我不讨厌这个外号的。”藤间斋有点好笑,上好妆后起身在镜子前看了眼自己,鲜红的装束,厚重的妆容,藤间薰子递过艳红的狮毛,藤间斋拿起来戴上,转过头面向早川沙梨,“BON吉你看。”

  不再是小时候带着兴奋,带着奶气的声音,十五岁的藤间斋在度过变声期后,声音变得低沉,早川沙梨看着这只长大的红狮子,翻了个白眼:

  “炸毛辛巴。”

  藤间斋捂捂头上几丝飞起来的红发,又望了眼镜子的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此处便是闻名天下,尊贵的文殊菩萨的道场所在。石桥并非为人所建,而是由神奇的法术自己出现在丛山峻岭之间,山间的石桥犹如长虹贯空。”

  歌舞伎《连狮子》的旁白声响起。

  “他仰望群峰,银丝飞瀑直落九霄。俯视深谷,千寻谷底白浪滔滔……”

  台下的早川沙梨对着早已熟悉到能背的剧情和其他演员们熟视无睹,只是眼神不停地追向另一个舞动身影。狮毛被藤间斋甩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弧度。

  嗯。早川沙梨托着腮帮。

  红狮子比迪士尼的辛巴颜值高多了啊。

  明明辛巴就不会甩毛甩得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