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害得他也死了

怀老师看了一眼正往外走的阮轻暮,心里不太舒坦。

这个9班的差生不仅选了三门课的竞赛班,还每节课都挨着秦渊坐着,这是什么情况?

她转头看向秦渊:“你一样,回去写份检查交来。还有,自己注意点,高二是最重要的攻坚时期,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乱结交不好的朋友。”

阮轻暮在门口站住了,扭过头向着那边看去。

秦渊低垂着眼,薄薄的眼皮漠然耷着,没有说话。

“以后上体育课,不要靠近别的班级。上竞赛课,自己也记得换个座位。”怀老师声音轻了些,“有的差生不要理会,会把你也带歪的。”

老简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门口的阮轻暮已经转过了身。

他的声音很恭敬:“老师,差生的标准是什么呀?”

怀老师淡淡地说:“我是教英语的,在我眼里,英语成绩不在年级一百名之内,都算是差生。”

秦渊微微皱起了眉,他凝视着面前的班主任:“老师,这不是差生的标准。”

阮轻暮站在那里,忽然笑了笑:“英语?不是最好学的课吗?”

怀老师满脸的又怒又鄙夷:“英语好学?谁给你这样的错觉?”

她拍打着手边的教案:“我告诉你英语可不只是背背单词就行,阅读、听力、语法、语感缺一不可,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阮轻暮想了想:“老师,我还是觉得英语最好学了。这样吧,这学期期中考试时,我英语就考到前一百名,怎么样?”

怀老师气得笑:“是吗?那你这次开学摸底考多少分?”

阮轻暮摸了摸鼻子:“这次有点失常,53分。”

满分150,其实本来也不至于这么差的,主要是考试的时候,根本没做卷子,光顾着拿弹弓打刘钧了……

办公室里,侧着耳朵听热闹的老师们都乐了:“哈哈哈,老简你们班学生有志气。”

“怀老师你也别气,英语虽然难学,的确比我们数理化好一点点嘛。”

怀老师脸都绿了,扭头看向老简:“简老师,你们班体育委员口气很大嘛!”

老简老脸一红,看着阮轻暮,使劲一挥手:“你啊你啊,可别胡说,就没有好学的课,懂吗?”

“不啊。”阮轻暮瞧着他,眼神更加诚恳了,“语文课也好学。我也给您考个前一百吧。”

老简:“……”

原先担心这孩子自闭孤僻,现在怎么忽然又嫌他话太多,气得人心梗呢?

……

秦渊走出了行政楼,在背阴的角落立定,小声地打着手机。

“学姐,我昨天找你借的东西到了吗?……带来教学楼了?好,我立刻去拿。”

电话里,女生温柔的声音甜甜的:“好的呀,不过有点旧,做了不少笔记,没关系吗?”

秦渊的声音很轻:“这样最好了,学姐您的笔记一定很有帮助的。谢谢,下次请您喝茶。”

收了电话,他快步走出角落,向不远处等着的阮轻暮小步跑去。

外面的天闷热又阴暗,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四下无风,有蝉鸣声声。

秦渊忽然开口:“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阮轻暮知道他问什么,笑了笑:“不开玩笑。两门课而已,半学期还赶不上来?”

秦渊不吭声了。

假如没弄错,前两天还听傅松华说,阮轻暮的成绩就算在9班都是垫底的,全年级六百多人,他上学期期末总分排名大概在五百多。

反正这个人,嘴巴里也从来都没有正经话。

“我又不笨。”阮轻暮笑着,“你知道么?我以前可是从小被夸到大的。”

秦渊淡淡看他一眼:“夸你会打架?”

阮轻暮眉目间有丝得意:“会打架那是自然,更多的呢,是都夸我天生聪慧、钟灵毓秀之类的。”

秦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哎你别不信啊,真的。”阮轻暮笑嘻嘻的,眸光清透,“我学什么可快了,教我的师父和先生,都赞我一点就透,举一反三。”

秦渊忍无可忍:“师父和先生?你上私塾啊?”

“是啊,我以前学的琴棋书画、武功杂学,可都是有很厉害的人专门亲授的。”

秦渊冷冷地垂下眼:“你为什么不学文科,可以考虑一下将来去写网络小说。”

阮轻暮哈哈大笑起来,笑意有丝小小的顽皮:“那我以后写一本,用你的名字作主角呗,秦少侠?”

秦渊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半晌又说:“你连课本都没有。”

“我们班长帮我问了,教材科暂时没有全套,叫我等几天。不急。”

秦渊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真的想学的话,可以先补一补基础,现在也未必来不及。但是最好还是去稳健班,毕竟那里的水平……”

阮轻暮的笑意淡了:“哦,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一个月以后一定走,不用你赶。”

秦渊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们班主任也说了,少和差生来往嘛。”

秦渊忍耐地停下脚步:“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阮轻暮歪着头,细细看着他,目光悠远,好像透过他的眸子,在看着远处一样。

“没事,我也没真生气。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你知道吗?”他的拐杖漫不经心点着地面,“我听说过贫富不相交,听说过正邪不两立。今天竟然才知道,哎呀在这个世界里,考试成绩也是交往的一个标准呢。”

秦渊安静地走着,路边的树木林荫落在他脸上,斑驳又疏离。

远处文体楼前的那棵合欢树的花已经谢了,不复繁花似锦时的绚烂如锦,可是远远看去,依旧亭盖如碧云,分外静谧温柔。

“并不是。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交朋友的前提。”秦渊的眼睛里幽黑一片。

“哦,那看什么?”

秦渊顿了顿,才说:“朋友之间,贵在交心。”

阮轻暮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话一样。

秦渊的表情变了,俊美的脸上微冷:“我的话很好笑吗?”

“是啊是啊,超级好笑。”阮轻暮笑得打跌,拐杖一下子戳进脚下青石小路的间隙,差点崴了一下。

秦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阮轻暮依靠着他的肩,还在忍不住笑。好半天才停下来,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儿。

“你和我一个朋友以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上辈子,那个家伙有一次也是这样,忽然郑重的跟他说过一句:朋友之间,贵在交心。刚才乍一听到的时候,心里就颤巍巍的,忽然被小刀子捅了一下。

秦渊扶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有点发僵。

两个人站在教学楼的楼梯口,阮轻暮收起了拐杖,脚步轻巧地跨上楼梯。

走了几步,才发现秦渊没跟上来。他扭过头,扬眉看着楼梯下的高大少年:“不去教室吗?”

“你一开始认错我,就是因为那个朋友吗?”秦渊平静地问。

阮轻暮眯着眼:“是啊。”

“不仅和我长得像,说的话也一样?”

阮轻暮靠着楼梯,歪头看他,眼里笑意依稀:“对呀,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一眼看过去,我以为又遇见他了呢。”

秦渊的手慢慢搭在楼梯扶手上,指节有点发白:“小时候的朋友,后来分开了?”

阮轻暮摇摇头:“也没分开多久。”

那就是初中时的朋友了?

秦渊看着他,目光有点冷淡。……所以这个人只是看到了自己过去朋友的影子,才对他这样亲近吗?难怪。

忽然的,他的视线望向了阮轻暮的后面。

他迈开长腿,三两步跑上了楼梯,向着走廊远处的一个女孩跑去:“学姐!”

远处的女生留着整齐的刘海,发色乌黑,面孔秀丽又温婉,向着他甜甜一笑,宛如春花初绽:“这里。”

秦渊站到她面前,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女生伸手把一个手提袋交给了他,脸颊有点微红。

阮轻暮远远望着,悻悻地哼了一声。

……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化学课。

老师在上面讲着课,进度飞快,阮轻暮身边的位子还空着,秦渊到现在还没进教室。

才不过在一起坐了几天的同桌,怎么一会儿不在,好像就有点觉得空落落的呢。

他恹恹地趴到桌上,愣了一会儿。

趁着老师在黑板写化学公式,他忽然戳了戳前面的男生,小声问:“有英语书吗?”

那个男生是培优2班的学委李建荃,万年老二,扭头看看阮轻暮,目光有点一言难尽。

就连他这种不爱看八卦的,今天中午都被科普了,这位死活混迹在他们竞赛班的学渣同学,带着学霸秦渊一起打群架,差点害得秦渊受处分,简直就是个天降的大灾星。

然后这个灾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班男生笼络了大半,然后还得到了1班两位大佬的谅解,中午在一起聚了个餐,简直是匪夷所思,手段高明!

他抽出书包里的英语书,飞快地传给后面:“下课还我,不准乱涂乱画。”

阮轻暮“嗯”了一声,托着腮,打开了陌生的英语课本。

过了一会儿,秦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报告,对不起,迟到了。”

化学老师上学年就带他们班的课,喜欢这个优等生喜欢得不得了,一点也没问,直接点点头:“进来吧。”

这样的好学生,一定是有什么公务在身,才来迟了嘛。

秦渊拎着一个不小的手提袋,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没看阮轻暮,自顾自地翻开自己的化学课本,开始凝神听老师的讲课。

阮轻暮瞥了一眼他脚下的那个背包,把目光移开了。

切,学姐学姐的,叫得真甜,看人家美女的眼神,还真专注。

一堂课很快过去了,有些同学开始走班换教室,前面的李建荃扭过头:“课本能还我了吗?”

阮轻暮迅速合上课本,伸手还给他:“谢了啊,眼镜兄。”

旁边有个男生好奇地凑过来:“干嘛上化学课看英语啊?”

阮轻暮随口说:“哦,我要把英语考到比你还好。”

那男生呆呆地看着他:“大哥,你知道我英语多少分?”

“不就是培优班的人吗?”阮轻暮没精打采地说,“全年级前一百不行,前五十能碾压你吗?”

那男生扭头就走,不理他了——开什么玩笑!就他?一个9班的学渣,尼玛这吹牛吹的,是用了涡轮增压吗?

秦渊一直默默地听着,目光向这边望来,阮轻暮扭头看看他,忽然笑了:“对了,我要是有什么不懂,你能教教我吗?”

秦渊冷峻的眉峰微微舒展,眼神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好。”

阮轻暮凝视着他,很快又把目光移开了:“嗯,那就麻烦你……这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他就要从这个不属于他的教室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上辈子,就是莫名其妙和他走得太近,近到不知道怎么,就从仇敌变成了可以在桃花树下喝一杯酒的熟人,变成了可以在厮杀数百招后、忽然在同一刻住手的朋友。

然后,就害得他也死了。

死在了漫天黄沙的千里大漠,死在了正当年少、前程正好的时候。

这辈子,他不要再靠近这个人了。

因为每次靠近的时候,就好像觉得背了一身的债,对他笑的时候,心里也会忽然就闷闷地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