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儿拉长着脸,一声不吭的带着馒头行至一处无人的柳树下,见张先生的石屋已经从视野里消失,这才将肚子里的困惑和不满一股脑都倒了出来,猝不及防的拧住馒头的耳朵,疾言厉色道:
“给你一个老实交代的机会,说,你到底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又是怎么找上我的!?可别拿我的声音好听来糊弄我,再不老实,我就拿桃木剑挑得你皮开肉绽!”
馒头大惊,一张脸涨红,弯腰按住绝儿揪着他耳根的手,连连求饶:“疼疼……我没有不老实,说的都是实话!”
绝儿手上硬是没松劲,心想死鸭子嘴硬,看你怎么圆谎,“那你倒说说那么重的棺材盖,上面还盖着厚土,你瘦瘦弱弱的模样怎么从里面出来的?还有,刘家村的村民说的什么你也听到了,就算你有本事从里面出来那也是天黑之后的事,我早就不在那儿了,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你先松手!好好听我说!”馒头嘴里“嚯嚯”的喊着疼,整张脸痛苦的拧成了一团。
他压根就没想到绝儿这个女人家手上的力道这样大,自己虽然高她一个头,可堂堂大男人也不能欺负女人,只好强忍着痛说:“是一团黑烟帮我把棺材打开的!”
“黑烟?说明白点。”绝儿瞪了瞪眼。
“黑烟就是黑烟!”
馒头郁闷坏了,他也弄不明白当时的黑烟是什么东西,想起自己一睁眼就发现是躺在棺材里,那感觉别提多瘆人,“就是从棺材下面一点点升起来的,像是长着手似的将棺材盖给顶开了条缝,我就听到你们在外面说话,一大群男人的声音里,数你的声音最好听。”
绝儿直接忽略了馒头最后的那句话,见他的小脸委屈得都快哭了,光天化日之下总得给这小子几分薄面,只好小手一松:“那你是什么时候从棺材里出来的?”
馒头委屈的揉了揉耳朵,噘嘴皱眉,气呼呼的说:“晚上!我扒了大半天土才从棺材里出来。”
“然后呢?怎么找到我家的?”绝儿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跟这小子说话怎么跟挤奶似的,那么费劲。
“我出来之后才发现天黑了,也摸不清方向,糊里糊涂就走到了小树林里,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馒头这回倒是利索,想了想又说:“他的眼睛上还戴着两个圆形透明的框,架在鼻梁上。”
“哦,那是眼镜。”
“眼镜是什么?”
“你别管眼镜是什么,接着往下说。”
“我心想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活人,就跟他问路,谁知道他也没问我要去哪里,就直接指着西面说‘你就一直沿着西边走,会看到一个树干上挂着摇铃的桃花树,树后的人家就是你要找的地方’,我心想大晚上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干脆就先听听他的,谁知我刚一转身,他就不见了。”
馒头说的有鼻子有眼,见绝儿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四下张望了一阵,捂着嘴巴神神秘秘的小声说:“说不定那人是个神仙,看我可怜特意给我指路的!”
绝儿本来还半信半疑,听了他最后的话,就立马抬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狠狠的说:“小骗子!”
“哎呀!我真没骗你!”馒头这回真急了,连忙竖起手掌,指天誓日的说:“要是我刚才说的有半句假话,就咒我娶不上媳妇,生不了儿子!”
“你倒是想得美。”绝儿看着馒头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说的虽然玄乎,可总算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连起来了,至于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她现在思索不出个所以然,只怕以后也很难弄清楚。
正当她想得入神的时候,从馒头身体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绝儿抬头看向他,他便不好意思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说:“我饿了……”
绝儿无奈的摇头一笑,也不想再往这些问题上死磕了。刚才馒头在张先生那里晕了,早上又饿着肚子当了半天的车夫,想想也是有些可怜。
不过他知道饿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让绝儿将他往“人”这个身份上想。
“走,我带你去城里吃顿好的。”绝儿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心想送他走之前,也不能太亏待他了。
去到镇上的时候已是晌午,绝儿在馒头脸上看到了小时候自己第一次跟师父来到这里时,那副惊喜又胆怯的神情。
绝儿心想,要是馒头真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那这里的许多东西对他来说肯定都是陌生的,所以他才会连眼镜这个东西都不知道。
“怪、怪物!”馒头不知看到什么,两眼一闭,猛地一下抓起了绝儿的胳膊,将脑袋扎到她的肩上。
绝儿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是一辆正按着喇叭往自己这边开过来的老爷车。
“那是汽车,不是什么怪物。”绝儿轻轻拍了拍馒头的脑袋,无奈的笑着说:“相当于原来的马车。”
“马车?”馒头战战兢兢的露出一只眼睛,怯怯的看向正渐渐靠近自己的老爷车,惊喜的发现车厢里真的坐着人。
“真是装人的马车!”他松开了绝儿的胳膊,兴奋的指着站在车门外踏板上的两个年轻人问:“他们为什么要那样站在外面?”
绝儿淡淡一瞥:“那是车里的老爷请的保镖。”她在意的看了看那辆车的车牌,好像是广福钱庄隆老爷家的车。
他们家是镇上第一个买车的人,不过奇怪的是坐在车里的男人好像不是隆老爷。
“别愣着了,以后看的机会多得是。”绝儿拉了拉馒头的衣角,将他带到了路边,紧挨着他们的是一个卖竹筒粽子的小摊。
摊主是个面容和善、微有些发福的妇女,正将一筒筒塞满了红豆和糯米的鲜绿竹筒放进热气腾腾的煮锅里。
“她那锅里煮的是什么?”馒头好奇的看着锅里的那些竹筒,竹筒的两端封了口,正中插着一根竹签。馒头闻到了竹筒里的糯米香,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买来给你尝尝?”绝儿光是看着馒头的那副馋样,不用他回答就知道他肯定想吃。
反正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她便大大方方的掏出钱袋,从摊主那里买来了两个,替馒头将其中一个的竹筒打开,拿着露在外面的竹签,将已经蒸煮成型的红豆糯米从竹筒里抽了出来,递向馒头:“要不要沾点糖吃?”
“不用不用……”馒头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将接过的竹筒糯米由上咬了一大口,软糯香甜的糯米和红豆立刻将他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他一边嚼着,一边满足的眯着眼睛,开心的对绝儿说:“真好吃!”
绝儿笑了笑,见他手里的三两口就吃完了,便将自己的那筒也给了他,还问他要不要再买几个。谁知却遭到馒头的拒绝,因为他想留着肚子一会儿再多吃几个馒头。
绝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要是真像张先生说的那样,馒头从棺材里出来时穿的是明朝的太子服,那这个“太子”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不喜欢山珍海味,却偏爱市井里最普通不过的馒头,难道是之前吃得腻了,现在想换换口味?
馒头填饱肚子就立刻来了精神,刚开始走在集市上,看着那些打扮陌生的人们和街景还有些紧张胆怯,可习惯适应了一阵之后,就大着胆子撇开绝儿,独自在前面乱蹿了起来,这不禁让绝儿觉得自己是领了个儿子上街。
他一边好奇地指着街边小摊和商铺里的商品物件问绝儿,一边涎着脸要绝儿跟他买,就连路过的二轮自行车他也没放过,跟在人家的自行车轮后面直喊着他也想骑,差点被骑车的小伙子一个急刹给撞翻到地上。
绝儿当然不会纵容着他的小性子,肚子饿了吃饭那是天经地义,她自己都从来不会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胭脂水粉都没买过一回,更别提将辛苦赚来的钱,花在馒头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呆瓜的心血来潮上。
她将馒头从地上提起来,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加快脚步走向了东街口的码头边上。那里聚集着许多向她这样来找活干的劳动力,有的是镇上贫苦人家出身的汉子,有的是从乡下来想多挣点钱的庄稼人。
绝儿本来的打算是看看镇上有没有哪家餐馆商铺招伙计,毕竟馒头长得还算体面,可一想到他对现世的一点不通和没头没脑的性子,肯定会给人家添乱,被扫地出门那是迟早的事,还不如找点最简单的体力活给他干。
绝儿刚到码头,正好看到一个叼着卷烟、工头模样的男人正在一群劳力中物色伙计,便带着馒头急忙走了过去。
“大哥,你们是在招伙计吗?”
工头将嘴角的卷烟衔在手上,低头打量了绝儿一眼:“你找活干?”
“不是我。”绝儿笑了笑,将身后的馒头拉到前面,“是他,您看有没有合适的活是他能干的?”
“他?”工头将剩下的半截卷烟猛地一口抽完,扔下烟头歪着脑袋往馒头身上看了几眼,又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对围着他的众人嘲笑道:“这种细皮嫩肉的干瘦柴火,只怕是连水都挑不动吧?”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特别是那些长得结实精壮的庄稼汉,纷纷卷起自己的袖管,绷起胳膊上的肌肉在馒头面前显摆了起来,同时也是告诉工头,他们才是他要找的劳动力。
绝儿本想对工头说些好话替馒头打打圆场,谁知馒头竟打开了工头的手,兀自挑起了事:“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工头一愣,虽说他不是什么上等人,可在这群找活干的人眼里,他从来都是被抬举被捧着的,大家伙都知道讨好工头就能挣得一份相对没那么辛苦,收入稍高一些的活。
“你小子有种。”工头也不和他计较,直接黑着脸转了身,那意思便是,你小子要想找到活干,没门!
绝儿暗地里急的跺脚,连忙偷偷拽了拽馒头,给他递了个眼色:别乱说话!
馒头本就生工头的气,见绝儿也不帮着自己说话,便憋屈的退到了一旁,抱起胳膊谁都不搭理。
“工头大哥,您别生气。”绝儿悄悄往工头手里塞了一包哈德门的香烟,那是她刚才在街上趁着馒头到处打望的时候偷偷买的,就怕遇到这种情况。
工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烟,掂量着烟盒冷笑了一声,对绝儿说:“你比那小子懂事多了。行,今天就给你这个小姑娘一个面子。”
说着他将哈德门收进了口袋里,抬手从看着他的劳动力里挑出了几个看起来结实的,说道:“你们几个跟我走,付家扩了砖窑,正缺着人。”
绝儿连忙将正在生闷气的馒头拉了过来,紧跟上工头,唯唯诺诺的问道:“那咱们?”
工头瞥了她和馒头一眼,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说:“跟着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