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椹搭在轮椅边缘的手?陡然握紧了,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眼眸里?的风浪一点?点?被?压了下去,面?上还是那副无?情的温雅,声音轻又遥:“不?必跪,起吧。”
汪仁已搬了把玫瑰交椅来,江霏踌躇了一瞬,并不?想同自?己的双膝过不?去,便起身坐在了交椅上。
这药铺的雅间本就狭窄,她坐在他身侧堪堪两步之距,午后斜斜的光线里?,那个清贵无?比的男子,忽而转过脸,细细看?江霏犹带着婴儿肥的面?容,语气里?有难得的宠溺:“阿霏,朕让御膳房做了鲜蒸羔羊,随我进宫用吧。”
御膳房的鲜蒸羔羊,取自?草原进贡的活乳羊,经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最是鲜美又滋补,曾是江霏最爱的一道菜。只是想起鲜蒸羔羊,就想起了她生?辰那日。
那时她坐在饭桌前许久,才等来了政务繁忙的李椹。十六岁的生?辰,有他,还有她最爱的鲜蒸羔羊,阿霏心里?满足到要溢出来。
只他们刚坐下,便有小内侍来传,说是宁行霜在章含宫犯了虚症,这会子孱弱不?堪,章太后想要替宁二姑娘来求一株千年雪参。李椹摆摆手?,让汪仁去取了雪参来,顿了一顿,又另那小内侍端去了那整只鲜蒸羔羊。
阿霏那时是失落的,生?辰前,他明明问过她想要什么,她涨红了脸,犹豫了会子,才小小声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就.....就是想吃御膳房的鲜蒸羔羊了。”
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了出去,他大抵都忘了她那句低低的请求。
是啊,只是一只鲜蒸羔羊,她也不?明白那时为什么会难过,可自?打那次后,她再也不?吃这道菜了。
这会子她抬起雾蒙蒙的桃花眼,直直看?过去,再没了先前的羞涩软糯,直白道:“陛下,我早不?吃这道菜了。”
李椹太阳穴微跳,面?上那点?血色褪了个干净,他微哑了声,低低喊了声:“阿霏。”
阿霏没应,这屋子里?有一瞬的寂静,片刻后,她才听?见他空茫的声音:“阿霏,宁行霜已被?送出宫了。当年,是宁家父兄于朝中替我挣得了一息喘息之机,我是对她的病症关照了几分,可也从未私下同她接触过。”
他这样耐心的解释,倒是让阿霏吃了一惊。
可她再没像从前那样,因?着一句话便满心喜悦,她只轻笑了一下,释然又惋惜:“陛下,你还不?明白吗,你我之间走到这一步,从不?是因?着宁二。是因?为你的从不?上心。”
不?是因?着宁二李二,而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忽略,忽略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喜好。
她摇摇头,起了身,想要行礼退下:“陛下,我们言尽于此,臣女就此别过,往后,也无?再见的必要。”
往后,也无?再见的必要!还是清甜软糯的语气,落在李椹耳中,却让从来淡漠的男子红了眼眶,他微一倾身,那只修长的手?便握住了她的腕子。
他说:“阿霏,你认识幼年的我吗?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皇子,受尽父母恩宠的小皇子。”
“我那时承欢膝下,以为他们是真的爱我,所有人都对我赞赏有加、疼宠无?比,有追随的臣子,有自?小的玩伴。”
他顿了顿,声音益发的沉哑:“可直到北绒之战,我才晓得,原来那些爱多么可笑,自?小被?用来替太子铺路的工具罢了。”
那时是他自?小敬重的父皇,亲手?替他埋下了死局,被?俘时,北绒将领用沾了盐水辣子的弯月刀,一刀刀割在他的背上腿上,他那时并不?觉得疼,他是北疆的少?年将军,有不?可磨灭的气节。可北绒曾去过一封信,专门递给了他的母后,言若能予北绒千匹战马,便留下他的腿,可他慈爱的母后,只回了两行字:战马无?,儿随意。那一夜,北绒将领生?生?剜出了他的膝盖骨,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疼。
所有人都抛弃了他,父母、亲族、臣子、玩伴,不?,应该说他们对他从来是利用,本就未被?放在心里?,又何?来的放弃。
自?此后,他逃避爱、漠视爱。
他的声音已是沉哑的一塌糊涂,低低问了句:“阿霏,连你也要放弃我?”
江霏轻轻的摆开了他的手?,满是无?奈,她说:“陛下,我也只能放弃你,再多的爱慕也有被?磨平的一天。我想对自?己好一点?了。”
她浅绯身影一闪,终究消失在了这狭窄阴暗的药房雅间,只余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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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多雪,进了腊月,又落了几场,倏忽便至腊月十九。
音音腊月十八便去了表姐家待嫁,原本她是想早早儿过去的,还能同大姐姐多待几天,说说体几。可江陈如何?也不?允,一直拖到腊月十八才将人送了来。
明儿个就出阁了,这会子屋里?围了一群人。
林嬷嬷同沈沁专程从江南赶了来,还有阿素,总要亲眼看?着她成婚。
原本儿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说着话,林嬷嬷许是年纪大了,想起小姑娘这一路走来,吃了那么多苦,终于也算得了个圆满,眼里?的泪水便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这一落泪,满屋子人都跟着泪眼婆娑,小阿沁已长成了半大点?的女孩儿,拽着阿姐的手?不?放:“阿姐,往后那人要是对你不?好,我......我就去他们府上把你抢回来。”
她这一句话,倒是让众人都破涕为笑,苏幻来拽她,嘱咐:“你阿姐大婚呢,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这些日子瞧着,这位江首辅如今是真的对音音好,大家也尽可放心。”
林嬷嬷便连连称是,道:“是了,我们音音往后,必定都是好日子。”
众人正说话,忽听?屋子外面?一阵喧嚣,有小丫鬟来通传,道:“来了来了,江南的季大人到了。”
门帘打起,沈慎步履洒脱,引了季淮进来。
朗月般的男子,身姿如竹,温润如玉,一身竹月直缀上落了一层路上的风尘,显是连夜赶来的,他拂落肩上的细小雪粒,笑言:“我没来晚吧,总归不?能耽误了音音上轿。”
他因?着政务在身,脱不?开,便让林嬷嬷同沈沁先行,自?己处理完手?头的紧要事?,一路上换了三匹马,终于在她出阁前赶了来。
音音拿梳篦的手?一顿,转脸去看?门边的男子,越过人群,他亦看?了过来,只眼里?都是坦然的笑意,还是当年兄长的模样,让音音忽而舒了口?气。
她笑道:“不?晚,大哥哥来的不?晚。”
这会子已是三更了,有喜娘来摧梳妆了,音音便进了内室,至天亮时分,方被?扶了出来。
芙蓉花开百鸟朝凤的嫁衣,被?灯光一照,闪着艳艳的光,勾出不?赢一握的腰身,玲珑起伏的身段。云鬓上的东珠步摇晃啊晃,和着杏眼里?盈盈的波光,益发显得一张粉光若腻的脸楚楚的娇媚。
屋子里?有一瞬的安静,在这容颜面?前失了言语,还是林嬷嬷先赞叹道:“我们音音,怎就这样好看?。”
众人便跟着夸赞,喧嚣的欢愉。在这热闹里?,唯有季淮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喉结微动,坦然平静的眸子里?,终究裂了一条缝隙。他伪装了那么些年,原以为往后也能做回她的大哥哥,原来他也有掩饰不?住的时刻。
外面?天光大亮,喜娘推门而入,喊道:“来了来了,姑爷来了!”
有喜乐响起,欢腾的热闹,沈慎领了几个族兄,去堵门了。音音坐在罗汉榻上,隐隐听?见外面?人群吵嚷,一道道难题抛出去,要为难进门接亲的新郎官,也亏得江陈有渊博的底子,倒被?他一一化解了。
也不?知吵嚷了多久,那喜娘便又喊:“门开了,新娘子要出门了。”
按照大周习俗,出嫁这日,姑娘的脚是不?能沾地的,要有父兄背上轿子。屋子里?一通忙乱,这才想起要着人去请沈慎来背音音上轿。
苏幻有些着急,跺脚道:“沈慎这会子也不?知哪里?忙去了,千万别坏了吉时,季家哥哥,你来背音音上轿吧。”
季淮却并未应答,只嘱咐身边的王至:“必是在前院门边耽搁了,马上让他回来。”
王至一溜烟跑出去,果然很快领了人来。
音音越过人群,朝季淮轻笑,她知道她的大哥哥是为着避嫌,省得江陈瞧见了,会心里?不?舒服,也省得在这大婚的日子,给新人留下芥蒂。他总是这样细致的体贴,每一处都妥帖到,她遥遥超他福了一礼,才由着沈慎将他背了出去。
季淮站在人群里?,直到目送那道娇媚身影出了门,才避开人群,捡了无?人的僻静处,独自?往暂住的清辉院而去。
外面?热闹的喧嚣,倒更显出这枯树掩映下身影的孤寂清冷。
王至远远跟着,忽而鼻子泛酸,喃喃道:“大人,您也赶紧儿找个伴吧,这样孤零零的,奴才看?了心疼。”
那清冷身影摆摆手?,轻笑:“好好的姑娘,何?必跟了我耽误一生?。”
他这样的人,面?上温润,其实?骨子里?也最是冷寂,所有的温柔爱意都只给了一个人,旁的便再也分不?出精力,又何?必去耽误别人。
王至一听?,更难过了,几乎带了哭腔:“早知如此,当初要是不?遇见沈姑娘该多好。”
他这话出了口?,那清冷身影忽而顿住,转过头,温润散去,是王至没见过的冷凝,他说:“阿至,说话要有分寸。”
不?遇见吗,不?遇见他便连回忆都没有了,如何?舍得呢。他只是后悔没有早一步。
下人们今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清辉院里?一个人影也无?,季淮连着三个日夜未眠,进了室内,倚在罗汉榻上小憩起来。
这一觉,似乎格外悠长,梦里?时光倒退,光怪陆离。他睁开眼时,微微动了动身子,忽而发觉,周遭景物都换了个遍,房间里?竹榻软席,似乎是他十五岁那年,京中平和巷里?的那处老?宅。
他正愣怔,忽而瞧见十二三岁的王至推门而入,喊道:“小少?爷,沈家姑娘来了。”
音音裹着一件雪白狐裘,小小的一个,稚嫩的脸上初显倾城之色,站在门边,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哥,我今儿个又被?先生?罚了,你来替我习一副画好不?好?”
季淮眼眸里?的光明灭一瞬,转头去瞧铜镜中的自?己,还是十五六岁时那个青竹般的少?年。他转过头来,忽而笑了,轻轻道:“好,音音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评论说,要季淮跟阿霏在一起,其实我想说,这对阿霏不公平,大哥哥这样的人,看着温润,其实骨子里对不相干的人也冷漠,付出了感情,大抵就是一辈子。我们阿霏,也要有全心全意的爱。其实最后我实在没忍住,不忍心看大哥哥这样清冷一辈子,还是让季淮重生到了平行世界,小可爱们,不是下一世,是平行世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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