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直到那清丽身?影隐没在假山后?,隐约出了院子,于劲才觑着主子神色,小心翼翼道:“爷,人走了。”

江陈手边的那碗面已彻底凉透了,那玉盏上的凉意透过指尖,一点点漫延。他垂下的凤眸敛了光,听不出情绪:“走了便走了,本官岂会留她?”

她说她不愿随他回去?,她说是他强迫她!

他眼角微跳,竭力?隐忍的平静。

于劲隔着几步远,都能觉出主子身?上凛冽的寒气,不由缩了缩脖子。他琢磨着,自家爷这样?孤傲的人,估计沈姑娘这句不愿出了口,他也不会再去?寻她了。

只,谁难受谁知道。

但他是万万没料到,他向来骄傲肆意的爷,在良久的压抑的沉寂后?,忽而问了句:“女子......女子大抵都喜何物?”

于劲觉得,真?是□□见了鬼,他家主子也有这一天,慌不迭道:“想?来不过珠宝饰品,绫罗绮衣。”

顿了顿,又及时给江陈递出台阶:“爷,沈姑娘不愿跟您回去?,想?来不过是因着经历了那场惊吓,怕了。您若是告诉她,往后?再不会让她受欺辱,大抵,她也就?释怀了。”

江陈没作声,拿起杯盖,轻轻抚了下茶汤,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态。许久,于劲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何必”。

何必放不下这骄傲,她毕竟是吃了苦头,他想?,他会放低姿态,承诺她一句,往后?再不让她受旁人的欺凌,受流言的伤害,她是会同自己回京吧。

.........

广寒寺的这场谒见,不过半个?时辰便散了。

江首辅并未事无巨细的询问江南事宜,却似乎早已了然于胸,点出的每一句话,都直指官员七寸。让这广寒寺的偏房里,战战兢兢一片。实在想?不明白,这江首辅是开了天眼吗,怎么才来,便将南方灾情摸的这样?透彻?

唯有季淮,还是自持的冷静。

待得散了场,他步伐间才露出一丝匆忙。他急切想?知道,小姑娘可是安全到了家?

待下了山,却见母亲正?匆匆往回赶,见了他,开口便道:“阿淮,这半道上将我?们召回来,可是有事?”

季淮心里咯噔一声,温润的眉眼透出凌厉,瞥了眼王至。

王至觉出不对劲,呐呐道:“爷,方才有小沙弥传话,说是.......说是你令我?去?将老夫人同阿素姑娘接回来,我?这才.......”

季淮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牵过王至的马,便往内城奔。

待纵马进了泗水巷,却见音音裹了件簇新的氅衣,迎面走了来。

他翻身?下马,一把将人护在了身?前,来来回回打量她:“他......可有为?难你?”

音音从未见过这样?的季淮,像是被触了逆鳞,平素的温润都散了去?,是不管不顾的沉寒。

她不动声色后?退两步,摇头道:“大哥哥放心,江大人并未为?难我?。”

季淮扶她的手落了个?空,修长的指顿了顿,又恢复了平素温和的克制,并不多问,牵了马,同音音并肩往文户巷季家而去?。

林嬷嬷早已候在了门前,急得团团转,看见小姑娘平安回来,上下打量一番,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音音搀着林嬷嬷进了厅堂,安抚道:“嬷嬷勿扰,这次是好事。我?同江大人讲明,并不愿随他回京,他也并不欲为?难。”

她解开氅衣,随手递给了阿素,眉眼弯弯,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往后?,再不用刻意避着那人了。

林嬷嬷愣了片刻,一连问了好几声:“可当真??”

在看到音音颔首后?,竟是泛起了泪光。屋子里有一瞬的静谧,谁也没料到,能这样?轻易脱开。

林嬷嬷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转而笑起来:“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往后?我?们音音,也能光明正?大的过日子了。”

她转头吩咐廊下摆饭,又拍着音音的手,道:“明日,季家的几位表姑娘来送年?节礼,音音同她们见见,小姑娘一处玩闹,也能开怀些。”

这几年?,她看着小姑娘活在暗处,时时谨小慎微,便是来季府,也从来都是偷偷来去?,她看的难受。如今没了负担,林嬷嬷也想?要她与同龄的姑娘一样?,有烂漫的时光。

第二日一早,季家府门前热闹异常,几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挽手说笑着,往花厅走。

进了正?厅,喊了声姨母,抬眼看见姨母身?边站着的小姑娘,俱都愣了一下。那样?好看的姑娘,肌肤瓷白,眉眼柔媚,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嬷嬷见了几人,慈爱的笑起来,拉了音音的手,道:“难得几位姐儿来的这样?早。这位乃是故人之女,唤作沈音音,如今暂居季家,你们小姑娘能说到一块,几位姐儿闲暇时多走动,也省得我?们音音无处消遣。”

她说完,指了对面容长脸蛋,细眉细目的姑娘,对音音道:“这位是王蓉-蓉姐儿,家里世代从医的。”

又指了另外两位道:“这是许言,这是杨惠,俱是季家的表姑娘,音音不妨同她们玩在一处。”

林嬷嬷祖籍江陵,亲眷也多在此,是以当初才同季淮迁来了江南。

音音晓得,林嬷嬷这是担心自己骤然见了江陈要难过,找了这些侄女儿来陪她,当下也欢喜的应了,同几位姑娘攀谈起来。

几个?表姑娘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神仙妃子似的人物,俱都有些拘谨,挑些场面话说说。

这里面王蓉是最体面的一个?,祖上出过御医的,家里也殷实,说起话来便舒展许多。她忽而想?起,前几日,林姨母要给个?姑娘相?看人家,据说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只是失了贞洁,不好高嫁,不会便说的这姑娘吧?

她试探着问了句:“音音姑娘,前几日姨母便是在替你相?看人家?”

在看到音音点头后?,王蓉竟是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这姑娘再貌美,毕竟不是完璧,想?来也入不了季淮哥哥的眼。

她对音音生出怜惜,拉了她的手道:“你小小年?纪,便......可是遭了歹人?”

音音听王蓉语气,自是晓得她问的是什么,只她还是坦然神色,轻笑了下,道:“非是歹人,前几年?家里遭难,逼得没法?子,伺候过一位贵人。”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那是她的过去?。

另外两位姑娘愣了一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不免瞪大了眼。

女孩子相?处起来,免不了小心思。起初几位姑娘还觉得音音容貌太盛,气度又远盛她们,便生不出亲近的心思。如今晓得,这样?的人也非完人,有那样?不堪的过往,连她们都不如,又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疼惜。

接下来说话便随意多了,从替她叹息开始,慢慢熟稔起来,到午后?用过饭,已能随意开起玩笑。

林嬷嬷瞧着音音又能像幼时那样?,有了小姑娘间的交际,自然欣慰。到了傍晚,又遣了小厮跟着,让几位姑娘去?年?会上逛逛。

江陵年?会从腊月十五开始,一直到年?底方歇。从白下长街一直摆到了泗水巷,酒水饮食、钗环布匹、花灯烛火,凡是寻常百姓想?买的,俱可在此寻到可心的,为?的便是方便江陵百姓置办年?货。

音音有几年?没凑过这样?的热闹了,在这烟火气的街头,不免露出少女心性,她笑吟吟买了几朵绢花,抬头又看见有叫卖糖人的,便又停下,买了几个?糖人送给季家表姑娘们。

王蓉掩帕轻笑,点了她调侃:“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个?。”话虽如此说,却仍是伸手接了。

许言同杨惠接过来,亦是边吃边羞她,笑闹做一团。

音音咬了口薄薄的糖片,也不说话,只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透着纯澈的欢悦,仿似又回到了少年?时,那些无拘无束玩闹的日子。

她正?要抬眼去?看小贩卖的花灯,却忽而被王蓉拉了一下,转头便见她细眉蹙起,跺脚恼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也不知哪里的登徒子!”

几个?小姑娘闻言,下意识去?四下搜寻,待看到前方那挺拔颀长身?影后?,俱都看愣了去?。

男子一身?玄黑海水锦,背手立在明晃晃的花灯下,一双微上挑的丹凤眼,越过人群,浅淡的落在她们身?上。

这人相?貌实在是好,又透着股子不羁的张扬,让几个?姑娘一时都失了言。

音音却不自觉的往人群中躲了躲,还未站稳脚跟,却隔着这汹涌人潮,听见那清冷沉冽的声音在喊:“沈音音,你.......过来。”

她心下微沉,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她怕触了他的逆鳞,这人又不管不顾,不若好说好散。

江陈看见她拨开人群,朝他而来,清冷的眉目间透出些许温柔笑意,在璀璨灯火下,益发显得清俊矜贵。

他轻咳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方檀木小匣子,往前递了递:“收着吧。”

于劲替主子捏了把汗,哪有这样?送人礼物的,不禁斗胆插嘴道:“我?们爷寻了许久,才寻到这样?一枚簪子,罕见的蓝宝石,与姑娘最为?相?衬。”

江陈淡淡瞥了他一眼,却也未打断,修长的指一抚,开了那匣子,露出里面精致的宝石簪。一颗湛蓝的宝石镶嵌在顶部,明丽又光华,的确最衬人气度。

音音顿了顿,抬眼去?看他仍旧淡然的眉眼,一时有些想?不清楚他的意图。她以为?按照江陈的心性,那句不愿出了口,他定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我?......”

江陈握拳抵在唇边,又轻咳了一声,那几句话就?在嘴边,他想?说:沈音音,往后?,我?断不再让你受委屈,定然护好了你,再不能有人能将你逼上江堤,你可放心同我?归京。可这话,竟是如何吐不出来。

官场上向来果决狠辣的江首辅,踌躇了又踌躇,忽而拉过于劲,道:“于劲......于劲有话同你讲。”

于劲只恨为?何方才没躲远去?,站在主子身?边作甚?你说说,这叫什么事?他能有什么话对沈姑娘讲?若真?有,怕他们爷,早剁了他了。

他搓搓手,额头上急出了汗,斟酌道:“这个?……乃是我?们家爷,有几句话想?要在下转达。”

他说着,瞥了眼主子神色,才接着道:“我?们爷,其实想?对姑娘讲,往后?他定会护好了你,再不会有人能欺你,你就?放宽心,随他回京吧。”

待他说完,却见江陈微蹙了下眉,耳间透出点子红,冷冽道:“谁要你说这些!”

当然是您啊!那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于劲觉着,现如今这差事,真?是比上战场杀敌难多了。

音音瞪圆了眼,被这主仆俩的把戏弄迷糊了,愣怔了一瞬,方要开口,却听身?后?王蓉的声音,在喊:“音音!”

几位表姑娘拨开人群,已是跑了过来。

江陈瞧见来人,多少有些不自在,将手中的木匣子往音音手里一塞,丢下两个?字:“收着”,便转身?隐没在了人群中。

王蓉几步上来,拉住音音,关切道:“那人是谁?瞧着倒是仪表堂堂,这当街拉扯,可别是个?登徒子。”

她们担心,音音这样?的容貌,却非完璧,传开了,男子便没了顾忌与敬重,都想?沾沾手,把玩一二罢了。今日这贵公子,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音音不欲同她们多讲,只悄悄将木匣子往袖中塞了塞,摇头道:“不必担心,断无此事。”

她现在只一心想?着,如何将这簪子还了,说的清清楚楚,好再无瓜葛。

许言叹了口气,惋惜的口吻:“音音,你从前生了那样?的事,实在是可惜,如今合该早点找个?人嫁了,越快越好,也能寻个?庇护。”

王蓉一琢磨,便道:“说起来,我?家倒有位远房表亲,虽人愚钝了些,相?貌也矮胖,却是个?实在过日子的,等来日,我?替你说项。”

“听起来倒也合适,蓉姐姐多费心,替音音看看。”杨惠听的连连点头,先替音音应下了。

音音一愣,瞧几位姑娘神色,都是真?心替她着想?的焦急。心里便明白,她们当是无甚坏心思,是真?的觉得她丢了贞操,便沦为?了瑕疵品,能免于成为?个?玩物,当个?平民正?妻,已是最好的归宿。

观念这东西,不相?同,倒也不必强融。她并不欲同她们争辩,拿了旁的话头岔开。

前边儿有杂耍的艺人,正?铆足了劲儿变脸,看的几个?小姑娘惊叫连连,早忘了方才这桩。

江陈站在暗影处,还在瞧那远去?的身?影。隔着汹涌人潮,他看见她笑着拍手,眉眼弯成了一泓春水,透亮的澄澈,还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叫好。

他愣了一瞬,忽而想?起,在京都时,她也会笑,是乖巧的柔顺的轻笑,却从未如此放肆明媚,她如今,似乎真?的比在他身?边时,要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性格如此,不容易一下子转变,这两天做了个过渡,别急,该来的都会来,明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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