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星落

蓝杉月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一把尖刀捅进?了宫修贤的心脏,他?身形微晃,缓缓从地上起身。

“师尊,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宫修贤近乎祈求地看着他?,说道:“我以后一定全部都听你的话,我好好修炼,不会再和任何人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想,我一生只同你一人结契,我知道你离开我能找到更好的人,但是……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弟子别无所求,只想弥补错误。”

羿宁没有出声,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他?,良久,才终于出声道?:“是么,既然你说的这样好听,亲手把自己的灵核挖出来如何?”

宫修贤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许久,他?突然拔出剑来,一剑捅在自己的腹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皮肉绞开剜出了灵核来。

血淋淋的灵核躺在手心,宫修贤虚弱至极,伸手把那灵核握在手心递给羿宁看:“师尊,你看,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做。”

前厅寂静无声,许乐安别开目光,这血腥的场面令他?有些反胃。

但,羿宁静静地看完一切,却只是笑了笑?道?:“我想要你死,你死给我看。”

至此,宫修贤彻底从羿宁那双孤冷的眼眸中看明白,他?对自己的怜悯已经全然消耗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恨意。

咒毒也好,蛊毒也罢,甚至被挖去灵核,都不是让羿宁死心的原因。

他?死心,只是因为那日立在宫修贤和柳如庚的床榻前时,眼里看到的那一幕。

宫修贤苦笑了一声,将手?心里的灵核合掌碾碎了,粉末如同灰尘般洒落在地,他?呼吸沉重,低低地道:“你教给我的修为,今日全部还给你。”顿了顿,他?抬起眼,瞳孔里毫无感情,身上竟然隐隐有魔气显现。

他?要?走火入魔了。羿宁眉头微皱,拔出剑来对向他?,随时准备将他?就地格杀。

然而宫修贤垂着头,从衣襟内取出块通体墨黑的石头,扔在了羿宁面前,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捡起来看看。”

那是块映鉴石,可以映照出其他地方的场景。

羿宁明显察觉到对方身上的魔气愈加深厚浓郁,他?谨慎地没有动身,却听到对方又道:“不是要找掌门么,就在里面,看看。”

听到掌门二字,羿宁瞳孔疾缩,他?仅犹豫片刻便缓缓抬手,那映鉴石片刻之间就飞进?了他?的手?心。

触及到映鉴石的一刹那,那石头上爆出一阵白光,竟然显现出掌门的背影来。

巨大的锁链穿透他的锁骨,将他?牢牢困在一方狭小之地,身上伤痕累累,扎着十几把尖刀匕首,血从新旧交替的伤口潺潺流出,淌进?地上的阵法。

阵法每吸入一点血,受阵法所控的尖刀就会推进更深一些,直至彻底吸干、吸饱了掌门的血,这个阵法就会彻底完成。

“你竟敢!”牧子朗呼吸困难,眼前一黑险些气昏过去。

就连羿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手?中的过云剑迅速汇聚起滔天的剑意,直冲宫修贤而去。

“羿宁,你不想救掌门吗?”

这句话成功让那骇人的剑意停了下来。

“跟我结契,我便告诉你掌门在哪,符濯把他?交由我看管。”宫修贤的声音冰冷,带着丝解脱的笑?意。这就是符濯给他?的最?后一件法宝,让他能够夺回羿宁的法?宝。

“宫修贤,你真的疯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为虎作伥,认贼作父!他?是你的掌门!”许乐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然而宫修贤却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只是依旧对羿宁道?:“这是什么眼神,羿宁,你想杀了我清理门户对不对,可我做什么了,我只不过是跟着你做的学罢了。你勾结燕煊,我便勾结符濯,难道我学得不够好吗。”

羿宁缄默地看着他?,并不开口答他?。

身旁蓝杉月生生握碎了手?中的茶杯,忍不住怒斥道:“你个畜生!”

“都闭嘴。”宫修贤烦躁地打断他们的话,好整以暇地看着羿宁道?:“羿宁,我给你半日时间选择,要?救掌门,就跟我结契,否则,你就拿着这块映鉴石,看着他?血流干而死吧。”

羿宁极少觉得可笑,但是这次,他?轻轻笑?了声,亲手把剑捅进?了宫修贤的胸口。

良久,天地间毫无声色,就连蓝杉月他?们都忘记了出声,羿宁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把我救下你的这条命,一并还给我吧。”

他?会救出掌门,杀掉符濯,无论以什么方式都好。

但羿宁绝不会选择再次被宫修贤控制在掌心里,他?费了那么多力气摆脱,怎会让一切跌回原处。

他?无法?忍受,燕煊也无法?忍受。

“我和他?成亲了,就在昨天,有他?母亲见证,房子里有我爱吃的蜜饯,宫修贤,你知道我爱吃甜食吗,知道我喜欢糖渍还是返砂还是果脯吗,知道亲手晒一包蜜饯需要?多少热度多少日子吗?”羿宁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表述一件很平常松散的事情。

宫修贤的手?紧紧扣着羿宁的剑,剑刃毫不留情的划破手心,往他?心脏处更深的送了送。

他?哑着嗓子,反复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羿宁闭了闭眼,身上千斤的负累都在这一刻卸下,静静地说:“其实,我从前很想要那盏花灯,但是,现在不想了。”

这句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宫修贤淹没在翻涌无穷的悔恨中。

原来师尊也想要那盏灯的,为什么他?会觉得师尊不需要?呢,为什么……他从未注意到师尊朝他?走过来的步伐,还一昧的以为师尊背叛了他?呢。

是他,亲手把师尊推开了啊。

剑从宫修贤的胸口猛然抽出,羿宁取出手帕来将剑上的血擦干净,轻轻扔在了地上。

“拿着那块映鉴石,回去通知宗门长老,派些人随我一起去剿灭符濯。”羿宁没有再看宫修贤的一眼,从容不迫地对许乐安和牧子朗道?。

两人从刚刚那一幕中回过神来,连忙应声,片刻不再停留便飞奔出了前厅。

蓝杉月见他?杀了宫修贤,本是松了口气的,但一想到掌门,又有些愁眉不展:“宗门那边,不然我也一同回去吧,他?们处理事情我不放心。”

半晌,羿宁轻轻道?:“无碍,总要学着去做,不然等我死了,他?们也没人能依靠了。”

蓝杉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眼睛睁大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谁死了她都相信,羿宁怎么可能会死?不世出的百年天才,修为离飞升只差半步,连魔尊都能亲手?封印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说来话长,我身负咒毒已久,动用灵力便会遭到反噬……”他?声音渐弱,刚刚杀宫修贤时带来的后遗症,已然开始发作。

羿宁强撑着掀开袖子,露出那截黑线给蓝杉月看,与方才来时相比,又短了许多:“反噬会消耗我的寿命,这条线消失的时候,我便会死。”

蓝杉月脸色冷凝,捉住羿宁的手?腕仔仔细细看了许久,声音烦躁不安,显然已经在暴躁的边缘徘徊:“谁干的?羿宁,谁下的咒毒!”

“是符濯。”羿宁垂下眼睫,将袖子缓缓落下。

符濯非杀不可,他?做的恶太多,每一条都足以千刀万剐。

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师姐,这咒毒反噬有可解的法?子吗?”

蓝杉月长叹了一口气道?:“单是咒毒自然可解,只要把下咒之人杀掉便是,但你毒深至此,还缕缕不顾反噬动用灵力,怕是……”

她不必说完,羿宁也能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不知静默了多久,羿宁抬起头,看向房檐外?的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初冬难得的好天气。

“如此,我知道了。”羿宁深吸了口气,收起剑来,目光似乎能透过这片天,看到远处等他?回家的燕煊似的。

有点想他,燕煊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吧。

赶快回去,再陪陪他。

“若是我真会死,烦请师姐为我瞒住燕煊,只道我……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和别人在一起了。”

羿宁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又试探着道?,“或者说我去除祟失踪了,总之,别让燕煊寻死就好。”

闻言,蓝杉月噎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什么命……”

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可羿宁的命,从一开始就是苦的,为何天道要?如此待他??

*

“唔……不得了啦天道?!”小丫头连滚带爬地慌慌张张地跑到天道?面前道?:“天庚星落,那个姓宫的死掉啦,你猜是谁杀的?”

天道捻起一缕云彩,状似不经意道:“我猜一猜,是勾陈星君吗?”

看着小丫头脸上的惊讶和崇拜之意,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要?是勾陈星君不杀他?,可就没办法?飞升咯。”

“为啥呀?”小丫头不解道,“勾陈和天庚不是合则生,敌则死吗,如果勾陈原谅了天庚,他?们不是还可以联合起来?”

天道笑?而不语,淡声道?:“错了,天庚可不是勾陈的命定之人。”

“那是谁呀?”小丫头好奇道?。

天道望向远方,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条毒蛇,也该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