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停了,悬崖上静的只能听见枷锁上的铁链磨动的金属响声。
羿宁默了片刻,从悬崖上跳下去,平稳地落进山洞里。
“怎么,去看花灯也不知道给我带盏回来?”燕煊似乎很有兴致和他聊一聊。
他以为自己去看花灯了吗。
羿宁的目光看向燕煊手腕上的焦黑,应当是被电鞭电过了,魔修的自愈能力很强,上面已经没有翻出来的皮肉,变成了一块紫色的痂。
顿了顿,他抬起眼看着燕煊的脸道:“没什么好看的。”
燕煊被他的眼睛盯得怔住,心脏震颤了一瞬,像是流了电鞭上的电流,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感,嘴上说的话却带着讽意:“没想到羿宁上仙还喜欢凑这种热闹。”
羿宁微微皱眉,不再开口了。只是燕煊却逮着话头不放,继续道:“和你那蠢徒弟一起去的?”
他总是这么称呼宫修贤。
羿宁烦闷起来,不想回他的话,但是燕煊嗅到了与往常不同的气味。魔修,嗅觉也很灵敏。
“怎么身上还混着别的男人的味儿。”燕煊眼睛微眯,声音不自觉的冷了下来,嗤笑道:“一个宫修贤还不够你吗?”
“你胡说什么。”羿宁疑惑地看向他,燕煊的情绪总是这样忽冷忽热,九年前便是如此。
燕煊冷哼了一声,说道:“比魔修还不知廉耻。”
这下羿宁明白了,这是在拐着弯说他勾引人呢。他缓缓地朝燕煊走过去,随着他靠近,羿宁身上那股清凉的雪松香气飘进了燕煊的鼻子里。
像带着雨雾一般,沁沁的凉意。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更好了,燕煊想。
下一秒羿宁从储物戒里取出雄黄酒来,倒在了燕煊的头上,动作温雅流畅,也毫不留情。
“你!”燕煊被雄黄酒淋了一身,酒液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掉下来,淌入颈间,锁骨,漫入胸膛……
他身上开始浮现出青黑色的蟒纹,甚至爬上了眼角,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魔气,瞳孔变成了金色的竖瞳闪烁着骇人的光辉。
燕煊是蛇族的魔修。
“老实点。”羿宁平静地说完,将酒壶收回储物戒,转身便跃出了山洞。
雄黄酒不会让他死,只是会稍微灼痛一阵罢了。燕煊咬牙切齿地盯着洞口,鼻腔里是四溢的雄黄酒味,让他作呕。
等着,羿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这滋味的。
翌日。
柳如庚巧笑着和宫修贤从殿门走出来,两个人不知在玩什么,手掌交叠在一起,正碰上了羿宁。
不仅如此,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殿门口随风摇摆的那盏艳粉色花灯,羿宁看着那盏灯,又看向那双手,突然一阵无名躁火起。
耳边是柳如庚怯怯地声音:“上仙……若是上仙不喜欢,我便将它摘下来,我只是觉得修贤买的这盏灯挂这里好看。”
羿宁没有说话,他再不通人情,也该懂了。
冷冷的目光对上柳如庚时,对方像是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宫修贤身侧缩了缩,道:“上仙,我真的知错了。”
宫修贤眉头微蹙,将柳如庚往身后护了护,说道:“师尊,不过是一盏灯,今天下山我再去给你买一盏来,别再赌气了。”
他和羿宁,自从在一起后从未争吵过,以至于宫修贤以为羿宁一直都是温柔随和的。更何况只是一盏灯的小事。
羿宁反复咀嚼着赌气这两个字,突然有些想笑。是他在赌气,还是宫修贤有所偏心了。
“摘了。”羿宁声冷冷地开口,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才是这云清山的主人,他要摘就必须摘。
宫修贤有些无奈地将那盏花灯摘下来,递给了柳如庚,又走过来对羿宁伸手道:“师尊,别和我怄气了,咱们一起修炼吧。”这些天光顾着和柳如庚玩闹,倒是耽误了修炼。
羿宁看着那双被柳如庚碰过的手,忍不住有些反感。他没有碰宫修贤,看也没多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大殿。
烦躁,烦躁。羿宁独自坐在大殿修炼。身后的宫修贤似乎有话要说,羿宁闭住五感,不去听他的解释。
宫修贤不知道他闭住了五感,自顾自道:“师尊,今天是如庚生辰,你不要生他的气了,若是有气可以骂我,弟子永远会陪着你的。”
羿宁没有出声,宫修贤只当他听见了不想理,叹了口气又说:“今晚如庚想要喝些酒,师尊,我先下山去买酒了。”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宫修贤满脸无奈地回头看向柳如庚,对方的眼里似乎沁着泪,又强忍住了,同他说:“没事,修贤,我们先去吧。”
“好。”宫修贤心软了些,毕竟这是他从小的玩伴,受了那么多委屈,自己护着也是应当的。他不明白师尊怎么变得如此固执了。
两人从大殿出去时,柳如庚回头看了看羿宁,不屑地嗤笑一声。
看吧,你的好徒弟,迟早会对你这样无趣的性格心生厌倦的。
*
修炼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清早,羿宁的心境才稳当下来。他想,找个机会和宫修贤说,或许给柳如庚送回山下生活会更好。
可在大殿找不到他们,宫修贤现在只顾着玩,连每日的修炼都不做了吗。羿宁蹙眉,去宫修贤所在的偏殿找他。
今天还是阴沉沉的天气,看起来又要下雨了。羿宁想着,一会要嘱咐宫修贤添些衣物,不要总是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可刚走到偏殿,羿宁便看见了一只酒瓶,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脚边。
酒。羿宁眸光一凝,他曾说过,云清山忌酒,宫修贤竟然还偷偷买了酒喝。
看来是他这个师尊当的太和善了,虽说宫修贤以往从不做逾矩之事,可该教养的,还是要好好教一教他。
羿宁迈过那只酒瓶,推开偏殿的大门,一股浓厚的酒气溢出来,熏得人直皱眉头。他抬眼看过去,偏殿空无一人,但是那帘青帐后好像有人在躺着。
而且,是两个人。
羿宁一下子愣住,心头狂跳,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或许只是喝多了。宫修贤向来洁身自好,就算他们二人在一起时也从未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他缓慢的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越近,他越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直到掀开那帘青帐,羿宁听到自己的心跳
停了。
面前的景象让他说不出半个字,如鲠在喉,一阵有一阵的酸水从胃里涌出来,恶心。
恶心。恶心!
羿宁猛地从身侧拔出剑来,砍向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剑尖将落时,榻上传来柳如庚刺耳的尖叫。
他根本就没睡,而是偷偷打量着羿宁的神色,得意又轻蔑。可见他拔剑,柳如庚才知道了怕,连忙喊醒了身旁的宫修贤。
可那剑悬在宫修贤头上,始终没有落下去。倒是宫修贤抬手一挡,皮肉硬生生嵌进了剑锋,淌出血来。
不,不值得。这样不忠的徒弟,不值得他为此生了心魔。羿宁闭了闭眼,冷冷地道:“滚!”
柳如庚依偎在宫修贤身上开始抽抽搭搭地哭,宫修贤慌乱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反复说着:“师尊!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
羿宁沉默地举起剑,又重复一遍道:“滚。”
“师尊,昨夜酒后乱性,是弟子之错,我发誓从今而后再也不会喝酒了……”宫修贤还在解释什么,可羿宁早已半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
羿宁的眼睛已然红透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想要动手。羿宁看向宫修贤,一字一顿地道:“好,我走。”
“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羿宁转身便走,他绝不会原谅宫修贤,绝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不知道他的小徒弟,变成了这副模样。
让他作呕。
一连数日,羿宁都没有见宫修贤一眼。但他知道宫修贤就在外面跪着。
他知道,是柳如庚刻意勾引,可若宫修贤明确拒绝,会发生这种事吗?说到底是宫修贤自己把持不住罢了。
羿宁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他不是因爱生恨,他只是尤其痛恨被背叛的滋味。
“师尊,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想你出了气,别不理我好不好。”宫修贤真的是被羿宁吓着了,他头一回见到师尊发如此大的火。
可大殿内一片死寂,羿宁不回应他。宫修贤忍不下去了,强行推开了殿门,却没成想大殿内设有阵法,且尽是杀阵。
“师尊,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宫修贤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从未设想过羿宁会对他这样。
不过师尊向来待他很温柔,想必还是在气头上罢了。宫修贤自我安慰了一会,从储物戒取出剑来,一剑便劈开了羿宁的阵法。
当年羿宁收他,便是因他天资卓越,修一年可抵旁人数年。这么些年来,宫修贤的境界早已和羿宁差不了多少了。
羿宁察觉到他闯了进来,立刻起身提剑刺了过去。
杀招,是师尊不轻易用出的“泯决”!一招即可荡清邪祟,泯然万物与一剑。
宫修贤抬手挡下,脚步已然被挫出了殿门外。
“师尊,你对我用泯决?”宫修贤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闪身过去抓住了羿宁的手腕道,“你恨我了,是吗?”
泯决是以恨意使出来的,若没有恨意寻常不可能用得出来。
师尊,竟恨他了吗。
“如庚只是个普通凡人,数十年后便会化为尘土,师尊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宫修贤急促地说,得到的却是羿宁无情的剑锋。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
羿宁想抽回手,可宫修贤力道之大,攥的他手腕生疼,根本挣脱不开。
最重要的是,羿宁感到体内那股酸水又腾上来,气血翻涌,头痛欲裂,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只要一动用灵力便会这样,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他中毒了!
谁下的毒……羿宁的脑海浮现出一个翠衫男人,柳如庚笑眼朦胧,细看才可辩出来里面是淬了毒一样的狠厉。
“滚。”羿宁强作镇定,扭过头去不看宫修贤,看到这张脸,就让他想起那日两个缠绵在床榻上的身影,想吐。
宫修贤看出他眼底的嫌恶,被这目光深深地刺痛。是吗,师尊如今也嫌他脏了。
他用手臂生生挡住了羿宁的剑,鲜血迸发,宫修贤的声线也冷了几分,“师尊,都这么多天过去,你也该冷静一下了。”宫修贤将他拽到身旁,手中多出把小刀。
“你要干什么——”羿宁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了,如果动用灵力那毒便会显现出来,自己刚刚用了杀招,估计撑不了多久就会昏过去。
羿宁站的笔直,像雨后的松竹,丝毫看不出来他其实都快站不稳身子了。
“没做什么,只是有些事,我很早就想做了。”宫修贤轻轻地拍着羿宁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他。
霎时间,羿宁的剑意消失了。
他想抽身躲开,脚步却难掩踉跄,摔倒在地,宫修贤立在他面前,眸光微动。
“睡吧。”
师尊,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