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尖叫心音划过耳畔,麻仓叶王快走几步,转过回廊,只见少年半身倾出栏杆,恨不得将脸贴进池水。
‘奇怪!?眉头、嘴角的疤是怎么回事!?不记得脸有受过伤啊!’
与脖子、胸腹的疤明显不同,疤痕颜色更深,明显时间更久。虎杖悠仁微侧脸颊,记忆里不存在的疤痕似有某种魔力,仿佛梦境中永不停歇的陀螺,让虎杖悠仁的存在感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心!”麻仓叶王突然见他身子倒向池水,并捻双指,五行之力听召行事,平地起风将悠仁托回。
悠仁犹如见到救星一般,还没稳住身体,先急声道:“麻仓先生,你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脸上有疤吗?”
‘是战斗时受的伤吧,那种情况下肾上素分泌迅速,感觉不到疼痛也是有可能的。’
“有。”叶王说完,就见少年身子一僵,转头重新看向水面,五指在脸上摸索来去。
‘怎么回事……我的记忆……是不是出错了!?’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虎杖悠仁脊背泛起细密寒意。
‘那我到底是谁,身上穿的也不是西中校服。我没有用过冷兵器,身体却能拉弓射箭,挥动匕首短刀得心应手。为什么!?’
‘我是虎杖悠仁,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难道,大家的质疑其实没有错!?’
“悠仁!”麻仓叶王‘听’到这里,突然出声,向虎杖悠仁招了招手,道:“悠仁,过来,我看看你的伤势。”
说到伤势,又是一个不解之谜。悠仁问道:“麻仓先生,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不等悠仁自我质疑,麻仓叶王先道:“悠仁,你的身体确实特殊。但是古往今来,平安京不乏奇人异事。天生自愈能力强大的人,我也见过不少。重要的不是体质,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他话音的重点落在了‘人’字。
悠仁乖巧地站立原地,任由麻仓叶王的灵力在他体内四蹿。叶王笑道:“不怕我对你不利?”
灵力入体,相当于将弱点放在了别人掌心。叶王若有心,甚至可以直击虎杖悠仁的心脏。
“这种恐吓毫无根据啊麻仓先生,我都在你的地盘睡三天了。”虎杖悠仁自知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能安然地熟睡三天,或多或少都脱不开麻仓叶王的庇佑。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麻仓先生能看听见我的想法。”
麻仓叶王收回指尖,这个来自平安京之外的少年,似乎并未听闻过‘灵视’。叶王恶趣味心起,蝙蝠扇掩唇,狐狸眼微弯,道:“你的感觉没有错,我具有‘灵视’之力,能听见他人的心音。”
悠仁愣了一下,焦糖色眼眸写满惊疑。
蝙蝠扇后,麻仓叶王的微微勾起的唇角一点点抹平。
紧接着,少年笑了,他左拳一击右掌,道:“我就说嘛——这就说得通了!你这能力也太方便了!”
这一下,换黑色眼眸写满惊疑。蝙蝠扇微微垂落,麻仓叶王道:“你不害怕吗?‘灵视’能看穿所有人的秘密。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用式神与你交流。”
“咦?为什么要害怕。”悠仁抓了抓头发,不甚在意道:“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心安吧。”
麻仓叶王上前一步,凝眉重复:“心安?”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待在他身边,会感到心安。
然而,少年的心音纯粹,在心中又肯定了一遍说出口的话。
‘嗯,心安。待在麻仓先生身边,有种奇特的轻松感。’
悠仁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我的情况特殊,有很多事情无法宣之于口,也不知道如何向别人求助,即使说出口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可是麻仓先生,不用我说也能明白。对吧?”
“麻仓先生听见了吧,我的记忆似乎有残缺,记忆中的我与现在的我之间存在断层。虎杖悠仁是谁,来自哪里,又经历了什么,简直是一团乱麻。”悠仁苦笑,望向麻仓叶王时某种带了点点晶亮,道:“麻仓先生是我在陌生环境里唯一能说心里话的人。”
蝙蝠衫微微抬高,遮掩一点点上翘的唇角。麻仓叶王转身,忽见庭院角落的枯枝绽出几点浅粉,他这疏于打理的院落,似乎反而在宿傩肆虐之后,焕发出新的生机。
“近日外面不太平,麻仓家设有保护结界。”原本想说‘你待在客房不要随意走动’,也就在风吹花落的刹那间转了念,道:“如果要出门,先来告知我一声,蝶姬会指引你。”
“还有。”麻仓叶王停住脚步,背光而立的大阴阳师,神情都隐在光影里,金辉描画他的轮廓,仿佛神明在这窄小院落的剪影:“不必称麻仓先生,以后唤我叶王吧。”
~
隔日清晨虎杖悠仁绕厅散步,路过麻仓家正门时隐约听见争吵。他爬上院中常青树,结界外挤满了平民,他们叫骂着将烂菜叶子、鸡蛋砸过来,无形的结界涂满秽物。
“麻仓叶王,你这个叛徒,把两面宿傩交出来!”
“两面宿傩的奸细,怪物!不怕死人啃你的骨头吗!”
“当晚是麻仓叶王巡视结界,一定是他暗中做了手脚,致使两面宿傩攻入平安京生灵涂炭,麻仓叶王以命偿命!”
平民们群情激愤,全然忘了是谁逼退两面宿傩。他们口号喊得嘹亮齐整,把事实掐头去尾,在穿插进莫须有的罪名,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说辞。
悠仁观察片刻,渐渐看出点门道。
一人头戴斗笠,在人群游来蹿去,抢在所有人之前发声,其他人听他喊得慷慨激昂只管跟着复制粘贴。
斗笠人喊着“麻仓叶王出来谢罪”,两颗烂鸡蛋脱手掷出。
“啪叽!”
腥臭四溢。
拱火人们捂着鼻子退开数步。帽檐的蛋液拉出长丝,斗笠人还没反应过来——扔出去的鸡蛋怎么砸在自己身上了!?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那些扔向麻仓家的石头、菜叶、粪便全都撞在无形的“膜”上,悠仁控制咒力输入量,神造之盾表面张力拉满,“膜”弹缩回原形,兜在“膜”里的垃圾尽数反弹回去。
“啊,妖术!?”
噼里啪啦,人群你推我挤,斗笠人先被石头雨砸得头晕眼花,一个不查被人撞掉了帽子。
那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时候的侍从!?”
当初绑在石柱上,就是这人向麻仓叶王通报五条家主来访。他既然是麻仓家的人,为什么要造谣诬陷家主!?
“你不害怕吗?‘灵视’能看穿所有人的秘密。”
“不必称麻仓先生,以后唤我叶王吧。”
“麻仓叶王巡视结界,暗中做手脚里通外敌,你有证据吗?”
侍从循声望去,人群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
侍从骂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其他人巡视,结界都没出现过问题,怎么偏是麻仓叶王!”
少年点头:“所以只是你的猜测罢了,这好办,我们一起去阴阳寮,请阴阳师再调查一遍结界。”
唇枪舌剑一下子乱成无头苍蝇,议论声嗡嗡环绕。
“大家都露脸,只有他藏头露尾。”
“现在想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没有证据。”
麻仓叶王不得人亲近,他的流言蜚语已成平安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侍从平日里添油加醋惯了,根本无人与他争论反驳,也不知今日撞了什么霉运,竟遇上个多管闲事的。
闹至阴阳寮就不好收拾了,侍从将心一横,掏出麻仓家的身份符,道:“我当然有证据,当晚就是我跟着麻仓叶王巡视结界!中途他还特意寻理由支开过其他人,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悠仁道:“原来当晚你也在巡视结界啊。这就对了,巡视结界的又不止麻仓叶王一人,就算要怀疑,也不能只怀疑他。”
侍从急了,道:“身为麻仓家的人,我怎么可能与两面宿傩同流合污!?”
“那麻仓叶王身为麻仓家主,不就更不可能了?身为一家之主,他为了什么?名还是利?”
道理越辩越明,起哄的人们有不少如梦初醒。
“是啊是啊,他说的事情都没头没影。我记得很清楚,叛徒、奸细都是这个人喊出来的。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向阴阳寮检举叶王大人,反而在这里聚众闹事?明显是想败坏叶王大人的名声。”
“听说麻仓家内斗很严重,家主不得人心。他们太平日子里造作就算了,两面宿傩都要打进来了,还分不清轻重。”
“我记得后来阴阳寮派人检视过结界,结界有问题阴阳师早就出来声明了。”
“太可恨了,陷害五大家族的族长,只有两面宿傩会获利!他这是贼喊捉贼,支持叶王大人肃清麻仓家!”
“支持叶王大人肃清麻仓家!”
“我相信叶王大人!”
“麻仓家吃里扒外,你们为了打压叶王大人,连两面宿傩都能拖出来当枪,恶心!”
麻仓叶王的‘灵视’固然惹人忌惮,大敌当前,血灾之后,普通人谁还计较这个。真气走了麻仓叶王,下次谁来守护平安京,麻仓家的侍从吗!?
情势陡然逆转,麻仓家侍从被人群团团围住,唾沫星子差点儿将他淹死。
人群外,悠仁趁乱掩藏行迹,偷偷溜出人群。助跑而起,脚蹬墙面,双掌扒住墙缘,悠仁引体向上,一只腿刚翻过院墙,身后突然响起低沉男音。
“做坏事的悠——仁!被我抓到了呦。”
悠——仁!
脑袋猛然一疼。
谁?
前音拖长,尾音上翘。
悠仁捂住脑袋,身子失去平衡倾落院墙。
兜帽一瞬拉直绷紧,下坠感戛然而止。
悠仁抬头,看清单手拎着他的男人。
白发蓝眼的男人。
是你。
白发男人转了转手腕,悠仁身子跟着摆来晃去。
“你的衣服样式好奇怪,领口这块红布是什么?拎起来还真顺手。嗯?小家伙,不认识我了吗。真伤心,我还为了你跟宿傩打过架呢。”
五条……悠仁眼瞳微颤,头疼得厉害。
“五条慎。”白发男人开口,缓声道:“这次可要记清楚了,我的名字。”
他还想开口,灵力波动席卷而至,飞身跃开,落脚处在后鬼重拳之下四分五裂。身侧劲风横扫,五条慎挡住阴阳术,又见鬼影一闪,右手的重量眨眼消失。
他落地的刹那,前鬼拎着虎杖悠仁飞回麻仓叶王身后。
大阴阳师笑不达眼底:“五条家主登门拜访,怎么还顺便翻一翻别人的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