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的温度很低,瞬间夺走了柳觅青全身的温度,刺骨的温度袭上他,仿佛要将他的内脏都一起冻住。
柳觅青一下就慌了,他不会游泳,只是下意识挣扎,想喊救命,却只听得见自己吐出第一个字。
原本平静温和的湖水此时成了最恐怖凶器,倒灌进鼻腔,带来辛辣的痛苦,掐住他的喉咙,阻绝疼痛以外的一切。
他知道湖边有人,只要有人……有人伸手的话,他一定立刻抓住。
他还不想死。
手在水面击打出一大片水花,湖边的人却毫无动静,柳觅青的力气在不断的挣扎中逐渐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心里那点好笑又可怜的希望。他甚至出现了幻觉,看见天黑了,看见夜空中似乎挂着一轮明月,看见湖边有人向自己伸出了手。
但幻觉终究是幻觉,最终和力气一同消失,只有不断加深的恐惧拉着他不断往下沉,最终和绝望一起屏住他的五感,只剩下被看不见的死亡抽离时的麻木。
寂静和无声的黑暗再一次将他包围。
就在柳觅青以为自己是真的死了的时候,肺里忽然呛进一口气,促使他剧烈咳嗽起来,巨大的痛苦不断冲击他的内脏,提醒他此时尚留人世。
“觅青?觅青你没事吧?”
听见焦急的声音,柳觅青勉强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整个人都湿透的步惊辞。愣愣看了他一会,知觉恢复了一点,他感觉不到步惊辞的体温,却能感觉他揽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力道,忍不住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小声道:“落汤鸡……”
步惊辞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将他揽进怀里,“你没事就好……”
柳觅青转头看了盛如琼一眼,她就站在原地看着,眼神冷漠得好像方才只是一颗石头滚进湖里,扰了她看风景的兴致。
只这么一眼,柳觅青忽然生了一种恐惧,一种被死亡威胁的恐惧,就像他从水里带出来的一样,种在他心里瞬间生根发芽,疯狂滋生,砍也砍不断。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去抱住步惊辞,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整个人都在发抖,是冷的,也是怕的。
步惊辞抱起他便走,往哪走他也不清楚,就算有步惊辞抱着他依旧觉得很冷,冷得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大脑也是一片空白,直到被人脱了衣服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按住了那只手。
“先把衣服换了。”步惊辞的声音很轻,像在哄他一样,“不然一会着凉了。”
柳觅青这才缓缓转动脑袋看向四周,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室内,野火拿了衣服在一旁候着,他这才松开手,任由步惊辞脱去他身上的湿衣服,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
换了衣服,野火又塞了个手炉给他,身子还是冷,屋内点了炭火,但没那么快热起来。
柳觅青看着手炉发了会愣才逐渐回神,看见坐在旁边满脸担忧的步惊辞后微微蹙起眉:“你怎么不换衣服?”
步惊辞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吓着了?还冷吗?有没有哪里疼?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柳觅青也没回答,依旧执拗地问他同一个问题:“你怎么不换衣服?”
“我……”
“王爷。”野火也在旁边劝道,“先换身衣服吧。”
步惊辞犹豫着看了柳觅青一眼,这才点点头,去换衣服。
柳觅青见状又垂下眸子,看着手里那个暖呼呼的小炉子,想着步惊辞方才说要带他去江南的事。
他落水的事很快便传到皇上那,步惊辞换完衣服时步绍元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盛如琼跟御膳房的人。
接过暖身子的姜汤,柳觅青谢了恩,勺子也懒得用,捧着碗直接仰头全灌了,汤的温度有点高,但不烫,他一下喝完松了长长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也精神了一点。
步绍元皱着眉,很难说他的表情是担心还是不解,沉声问道:“怎么会忽然落水了呢?”
“不忽然。”柳觅青答道,“是有人推我的。”
不等步绍元细问,一旁的盛如琼立刻反驳道:“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落的水,何来人推你?”
步绍元闻言看向盛如琼:“说起来,皇后方才也在御花园。”
“是,妾身今早忽的起了兴致,便到御花园赏雪,恰巧碰上大王妃了。”盛如琼说着看柳觅青一眼,目光柔和起来,微皱着眉很难说明白是担忧还是什么,“妾身见他站在湖边,便上前提醒了一声,这刚说呢,人便落水了,可把妾身吓坏了。”
柳觅青惊了:“你认真的?”
步绍元又看向柳觅青,问道:“皇后说的可是有什么问题?”
“算不上有。”柳觅青有点无语,“我就是觉着皇后娘娘这掐头去尾的能力,挺适合去削甘蔗的……”
屋内众人:“……”
“觅青。”步惊辞换完衣服出来,听见柳觅青这话也有点无奈,“在父皇面前瞎说什么呢。”
“我又没说错。”柳觅青嘟囔道,“就是有人推我的!”
步绍元闻言问道:“那你可看见是谁了?”
他这话可问住柳觅青了,当时他背对着人,怎么可能看得见,只能摇头。
盛如琼见状看向一直在步绍元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太监,问道:“你可看见大王妃说的人了?”
她话音一落,那小太监立刻“扑通”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觅青看了一眼,发现那小太监就是方才给他领路的人,他都看不到,何况走在他前边的小太监呢?
“要我说,分明是这小太监办事不力。”盛如琼继续说道,“皇上命你跟着王妃,你却让人落了水,该当何罪?”
小太监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嘴里喊着“饶命”后开始磕头,脑袋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留下一小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柳觅青有点懵,他甚至都没晃神,事情忽然就发生到他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他不太明白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追究起这小太监的责任了。
但在场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就连小太监也只是不断地求饶。
“不是他……”柳觅青解释道,“他当时在我前面,我知道不是他。”
“那是谁呢?”盛如琼微微眯了眯眼睛,“大王妃可要想清楚,莫要空口白牙污蔑人。”
“是……”柳觅青彻底被问住了,他该怎么说呢,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知道不是这小太监做的,但不知道是谁?总不能直接说他怀疑是盛如琼吧?无凭无证也无从查起,柳觅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尴尬的死局了。
更惨的是盛如琼这要“替他出头”的气势,真的能善了吗?
“觅青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步惊辞走到柳觅青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柳觅青看向步惊辞,步惊辞明明是带笑的,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很难过,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一下扎在柳觅青心情最柔软的地方,让他鼻子有点泛酸。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着,指甲陷入肉刻出深深的沟壑,像要掐出血来,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他看向步绍元:“也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
盛如琼忍不住很轻笑了一声,柳觅青没看她,而是看向那个小太监,说:“可能是风太大,我错觉罢了,和他无关。”
小太监闻言磕头的动作顿了下来,感激地看向柳觅青,但眼底的希望却在下一个瞬间被步绍元击碎了:“他办事不力是事实,来人!拖下去,杖八十!”
他忽然一喝,柳觅青被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这是轻是重,但一想自己在水里时小太监甚至没有拉他一把,无论背后有多少原因,他也不想开口说什么,便沉默了。
这件事至此算告一段落,步绍元慰问了几句,便跟盛如琼走了。
“觅青。”人一走,步惊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在柳觅青面前蹲下来,越发难过地看着他,“抱歉,是我太没用了。”
如果说事情处理的结果只是让柳觅青感到无力,那步惊辞这句话,才真的让他觉得委屈,委屈到眼泪都开始打转。
“步惊辞。”柳觅青的声音有哑,只能咽下喉咙堵着的那口酸气,才继续说道,“你想当皇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