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今日随堂考,不准作弊,不准东张西望,不准中途……”安州书院内,何夫子还未将考题发下去,便站在前面宣读随堂考的纪律。

他话一顿,盯着中间的空位,“苏明月呢?”

大街上,一清秀男子挤到人前,看着耍杂技的喷火表演,几乎要跳起脚来拍掌欢呼。

天上,乌云密布。

一道火焰从苏明月眼前飘过,印在她明亮的眼里,像打开了一条通道,直往她眼里钻。

旁人吓了一跳,苏明月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随后见大汉抬手作揖,苏明月更是跳起来,爽快地拍掌,大赞一声,“好!”

稍显低沉却又明显区别男子的少女声音,如一块和田玉掉在了泥淖里,叫人立马分辨了出来。

苏明月遮遮掩掩地捂住脸,从袖里掏出两碎银子,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挤出人群后,见旁人没多注意到她,她才捂住胸口,吓死她了。

她可是苏家之女。出生在名门苏家的她,上有担任过前任太傅的祖父苏贤,下有平乐郡主李温霞和镇国大将军长宁侯做父母,如此身份的她,定是位仪态端庄的千金小姐,才不负她的身份和她安州第一才女之称。

至少,外人眼里的她,绝对该是这样的!

苏明月看到了杂耍,心满意足地抬脚打算回府,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不赏脸地忽然而至,浇得她立马成了个落汤鸡。

苏明月双手举过头顶,和四散的人群纷纷跑了起来。

最后,她出乎意料地病了。

陷入高烧中的苏明月十分不舒服,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高价买走了她在安州画馆的所有画卷。

安州画馆的画卷本是匿名,那人就像天生为她的画而生的人,无论她的画藏在画馆哪里,都能被他找到,并被他买走。

她与那人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得知他竟是当朝太子。

梦境并没有因此结束。

她闹着要嫁给太子李宜修,气病了祖父苏贤。

太子李宜修也深知苏家不喜他的身份,在苏府门外长跪三日,最终求得苏明月为妻。

苏明月浑身发烫,虚汗直流,眉头紧皱。

梦里的她就这样沉浸在未来太子妃的愉悦中,度过了三年,甚至还欢天喜地地绣着自己的嫁衣,等着李宜修与她的父亲在齐凉之战中得胜归来后,她就嫁给李宜修。

可最后,画面一转,她深陷火海,愤愤地打了一耳光李宜修。

旁边还有一红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锦帕,擦拭着李宜修脸上的血迹,柔声道:“殿下,你没事吧?”

红衣女子身形娇小,侧身擦拭的动作就像被男人拥到了怀里。

若非此刻的大火和眼前的男人是苏明月的未婚夫,相依相偎的动作,恐怕就连苏明月也会以为这是打哪儿来的恩爱眷侣。

原来,李宜修对她的喜欢都是假的!李宜修要的只不过是利用她,牵制逼迫苏家入他阵营,稳固其地位。

而狡兔死,走狗烹。苏承国为护他立下军功,同征凉国,眼看在功成身就之时,他假困敌军,诱得苏承国为救他而深陷敌军。苏承国拼死逃出,却得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是谓斩草除根,如今更是与她的堂妹苟合,火烧了整个苏家!

他身边的红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好堂妹苏蓁儿!

苏明月身上犹如刀刺,嘴角溢出鲜血,越发乌黑,心脏更是被什么东西扯得一紧再猛地一放。

她一个支撑不住,疼得一颗心好像要被搅碎,忍不住单腿跪在地上,呕出一口乌血。

低垂的鸦羽长睫下涌出无限悔恨。

若有来世,她一定听从祖父教导,定不会再犯这样的蠢事!

……

一场黄粱梦毕,苏明月只觉自己已深陷地狱。

屋外,雷鸣闪电依旧肆掠于天际,震耳欲聋。

苏明月眼泪已经流干,指节发白地抓起身下的被褥,地狱里若有一种刑罚为雷劈,她想,那两个人一定要被劈得体无完肤才能解她的恨。

李宜修,苏蓁儿,她恨他们!

一个薄情,一个寡义!

轻微的“吱呀”声刺激着苏明月敏感脆弱的神经,她却依旧一动不动。

直到房间亮堂起来,她才注意到她的头顶不是阴暗诡谲的獠牙,而是一层乳白色的床顶。

苏明月神情恍然,犹如梦中,眼露疑惑。

“小姐,你醒了?”兰舟点亮灯烛后,发现床上的人居然醒了,欣喜地贴手去摸苏明月的额头,万幸,已经不烧了。

苏明月愣怔起来,面前的女鬼和她的贴身婢女兰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细瞧模样,似乎比兰舟年轻了几岁。

兰舟是她亲眼看着,被苏蓁儿带来的人刺死的。

苏家被灭的那天,她因为担心父亲安危,愁眉不展了好几日,苏蓁儿照常带了一盒自己做的精致糕点来陪她。

只不过,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在她吃了糕点之后,苏蓁儿忽然笑道:“堂姐,你可想过,这糕里有毒?”

那笑容鬼魅阴森,苏明月想起便发寒。

苏蓁儿是她打小疼爱的堂妹,怎么会下毒?

她本以为苏蓁儿在说笑话,可身体里一股不适感袭来,嘴里立马呕出黑色的血。

原来,都是真的。

苏蓁儿早就嫉妒成性,从三年前第一次做糕点,想的都是要苏明月死,不然她怎么会舍得亲自下厨?

兰舟便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不对,想要出去叫人,却被苏蓁儿带来的人一刀刺死了,还被苏蓁儿吩咐,拖去喂了狗。

“小姐,快跑!”临死前,兰舟还没有忘记她。

思及此,苏明月止不住泪流满面,涌出悔恨。

“小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兰舟伸手想要去揩苏明月脸上的眼泪。

苏明月一把握住,温热的体温传来,令苏明月诧异:“兰舟,你的手是热的?”

“小姐在说什么糊涂话,奴婢的手当然是热的。”

兰舟引枕让苏明月坐起来,又起身去西次间拿来薄毯。

苏明月看着周围莫名熟悉的陈设,床顶四角吊着四个流苏如意香囊,红木衣架上挂着一件粉红百珊流蝶襦裙,一旁担着一根红色镶金线的蝴蝶纹腰带。

她凭着意识,扭头看向一旁的梳妆镜。

铜镜里,貌若天仙的姑娘,脸还只有巴掌大。一张白皙的病弱芙蓉面上,眉似远山,目含秋波,娇俏圆润的鼻头下,是一张略带苍白干裂的嘴唇。

虽的确是她,但少女眉目间淡淡愁绪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稚气。

苏明月又抬头恍惚地望向四周,雕窗前的花几上插着怡人的白栀。

夏天!

本该付之一炬的房间,和这与记忆中不相吻合的时节,还有自己和兰舟的相貌?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死了吗?苏蓁儿给她下了毒,李宜修又放了火,她被这两样弄得痛不欲生,像无数颗针扎到了自己身上还不停贯入。

兰舟将小毯拢在苏明月身上,坐在一旁,见苏明月神情不对,担忧着:“小姐可是做噩梦了,要不要与兰舟说说?”

苏明月倒是希望这只是个梦,可还残存在体内的毒发和火灼的双重痛苦,无疑在提醒她,那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

她问了几句兰舟,才彻底确定下来,她重生了。

上天见怜,她重回到了三年前,重回到了她还未及笄之时。三年前的这时,她还没爱上李宜修,还没中毒,甚至苏家还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多好!

苏明月挥退兰舟,独自坐在房中。她怀念地扫过房间的床幔,屏风,烛台,窗柩,眼里还饱含着泪水。

待看见窗外飘着的雨,她才神色一凛,脑海里浮现出死前的那场无情大火。

“李宜修,苏蓁儿,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