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的骄傲确实是有资本的。
光看这些被选中的少男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叹便可以知道。
这些都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法接触到的事物。
珍宝如流水，黄金玛瑙遍地，永恒的时间与金钱堆积出来的富贵，是凡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奢靡与辉煌。
可惜，也只能瞧见这么一次了。
使者内心叹息，却又生出了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他挺了挺肚子，昂首挺胸，准备带领这些人进入海神殿。
突然，他眼角余光扫过一侧。
使者眼皮子一跳：“你在干什么！”
洛白手施施然从金色大门上收回，眼神无辜：“不好意思，没见过世面，想摸摸看是不是真金的。”
身旁立时传来一声嗤笑。
“乡巴佬。”
洛白轻飘飘扫过去一眼。
被扫中的对象比尔，不知为何背后一抖，下意识噤了声。
使者却是没注意到这一幕，他的注意力还停在别的地方，眼中惊艳迟迟未散。
少年红瞳鲜亮，轮廓精致，气质懒懒散散，侧脸流畅的线条却勾勒出令人心惊的艳色。过于苍白的肤色使得他多了几分病气，宛若久病未愈的沉疴美人，却更添几分脆弱易碎的美。
祭品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个这么好看的小美人了？他们一路上居然都没注意到！
不然偷偷买个奴隶顶上来，把这个卖去给那些喜欢漂亮宠物的大贵族，一定能让他们疯狂追捧豪掷万金！那可都是黄澄澄的金币！
他和同伴对视一眼，内心都在滴血。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之后不能乱摸了知道吗？要是触怒了海神大人，罪责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他呸了口，晦气道：“走吧，跟我进去。”
好像从这时候起，桩桩件件就都变得不顺起来。
进了大殿，两位使者一掀衣袍，齐声叩拜，语气恭谨道：“拜见海神大人，侍者已经带来，求问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半晌过去，上头鸦雀无声。
两人抬头，只见高高的神台上，巨大的金色人身鱼尾神像手掐兰花诀，望向他们，神情悲悯，无喜无怒。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明明以往这个时候，海神大人就应该显灵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懵。
但又不敢不心诚，于是只好重新低头，伏趴于地，连带着身后也跪倒了一大片。
洛白就站在最后排。
看着自己的手心，笑得意味深长。
静立于他手心的，是一大片挤成一团的白色光团。见身后半天没动静，其中几片到底没忍住，动了点小心思，鬼鬼祟祟地想偷溜出去。
可惜刚飞出去不到半寸距离，便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于是身子一僵，只好委委屈屈地回到掌心，继续当一枚乖巧的挂件。
洛白优哉游哉地，把它们重新团吧团吧成了一团，动作间丝毫不见客气。
这白色光晕自从他们下水后，便逐渐变得寡淡透明，存在感也随之低下来。
可洛白知道它们并未离开。
没有它们守护，这群脆弱的人类早在进入海中时，就被恐怖的深海水压挤压成碎片了，更别说来到海神殿。
于是等众人成功进入海神殿结界范围内，白色光晕该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时，他笑眯眯地，一个、一个地，给揪了回来。
啪叽团成一团，跟橡皮泥似的，在手心里捏来捏去。
白色光晕：忍辱负重QAQ
使者看见他在大门上乱摸的时候，洛白就是在抓两片偷摸摸溜走的小光晕。
这东西，大有用处。
洛白望向结界外，露出了一个温柔中带着点诡异的笑。
想拾前人牙慧，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头。
两个使者吨位都不小，平日里又各种养尊处优，没跪多久就开始感到吃力，哼哧哼哧喘气，膝盖也酸胀得不行。
就算是他们真的哪里触犯了海神大人，海神大人有意考验他们，也没有考验这么久的道理。
其中一个身形晃了晃，咬了咬牙，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海神大人，侍者已经带来，求问，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上头仍是无声。
这时，后面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说不定，海神大人这会儿外出了，不在殿里呢。”
这时候不方便起身回头看，两人暴喝一声：“大胆，妄议海神大人，你可知罪？”
而后便紧紧将头贴在地上，不敢往神像处看上一眼，深怕海神大人盛怒之下连他们一并处置。
可又是几分钟过去，上边依旧无神回话。
别说神了，连只苍蝇也没有。
也没人来处置那个胆敢妄议神明的狂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两位使者再也撑不住，软在了地上。
两人气喘吁吁地翻过身来，锤了锤发麻的腿，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海神大人传讯，他今日有事外出，之后再接见我们。跟我来，先去侧殿休息。”
侧殿延续了整个海神殿的金色暴发户风格。
明珠照耀，轻纱拂地，雕刻着漂亮金色花纹的玉床上缀着珍珠和红色玛瑙，床帘由水火不侵的鲛纱织成，大殿中央摆放一座高大的金色香炉，袅袅紫烟自其中升起。
漂亮是漂亮，可一众少男少女还没来得及惊叹，便见，两位使者一头撞上了殿外的结界，撞了个头晕眼花。
“……”
根本进不去。
这就很尴尬了。
洛白就在旁边笑。
一点也不符合和谐友爱互助精神的那种笑。
系统默默想。
它家亲王冕下，好像有点坏。
两位使者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眼神中也多出了几分犹疑和忐忑。
他们搞不懂，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流程，为什么这一次会如此不顺。
进不去侧殿，便只能回到正殿等候。
茶水没有，座位也没有。
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金色神像，摆放在大殿至高处，供人膜拜。
接二连三的吃瘪，已经让使者二人在一行人中的权威产生了一定动摇。
少男少女们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茫然。
两位使者此刻亦是焦头烂额，也来不及顾及这些人的心理，只吩咐他们不要离开太远，海神大人很快会回来。
一边想办法联系海神。
宫殿很大，少男少女们各自分散开，三两成群。唯独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比尔。
洛白那处是人最多的。
也许是他一路走来神色太过镇定，又或许是是洛白容色太出众，引人好奇，而人都有从众心理。总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他身边，没多久就围成了个半圆，彼此依偎着小声说话。
而他就闭着眼，坐在圆圈中心憩息。
宛若一座安静的玉像。
那边厢，使者半天没能联系上海神，内心已经急躁起来。
要知道，没有海神大人赐下新的神光，他们根本没法离开海神殿的结界范围内。
一旦出去，就会被海水淹死。
说来也是怪，这次来之前明明一切顺利，祭品也平平安安带来了，没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谁能想到，都快功成身退了，却偏偏发生了这种事。
他二人在人世间都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想做了这海底下的冤死鬼，使者一咬牙，咬破自己的手心，在空中画了一个血字。
而后转头对自己同伴喝道：“随便抓个崽子过来，配合我！”
这召唤血阵乃是海神大人亲授。
施阵时，需得有大量的祭品血液配合才行，摊在一个人身上，大概要抽掉全身上下四分之一的血。
换作以往，他们绝不敢私自对海神大人的祭品下手，不然小心海神大人发现后皮都给扒掉。
可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海神大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呢。
就算真的是他们杞人忧天了，那也是救驾有功一心为主！
听见他的话，另一人迟疑了下，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犹豫不定。
比尔是第一个察觉到这道目光的人。
自从被突如其来的白光选中以后，他就一直浑浑噩噩，宛若行尸走肉，整张脸比青白发浑的水鬼还难看。毕竟比起其他人只是猜测，他可是真正地知道海神祭的内幕。
谁让他爹是村长。
村里有什么内幕他不知道？
海神祭已经举办上百年了。
截止今年，已经是第十三次。
十三次，整整十三次。
活着回来报信的，一个也没有！
要说这些人全部都心甘情愿服侍在海神身边不想回来？骗鬼呢么！
这么高的死亡率，他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手指和脚趾拼命蜷缩，牙齿不停打颤，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鬼迷了心窍非要站出来当这个靶子。
荣华富贵又怎样？命都要没有了，谁还管这么多？
他抱着身体蜷缩在角落，目光阴冷地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坐在众人中间、宛若众星捧月的洛白身上。
他记得这个人，这个从天而降掉落在他家院子后边，简直如同天赐的代替他成为祭品的人。
使者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向他的。
福至心灵的，比尔明白了他们想干嘛。
他看向孤身一人的自己，再看向那头聚拢的人群，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恰在这时候，洛白抬头，朝他笑了下。
恐惧伴随着怒火冲天而起，比尔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双眼发红一副癫狂至极的模样，朝洛白冲了过去。
“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
在他的想象中，这人一看就孱弱无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渔村长大的孩子别的没有，一把子捕鱼的力气却是足足的，他一拳能打趴下三个这种小白脸。
到时候他们扭打在一起，使者的注意力也会随之转移。
甚至再恶意一点想，说不定，他能把这个小白脸推出去，这小白脸本来就该替他死的不是吗？
计划得很美。
可事实上，他连这少年的边都没碰到。
便停在了原地。
比尔惊愕地看着自己逐渐僵直的双手和冰冷的身体，瞪大眼珠子，神情惊恐：“怎、怎么回事？”
他动静太大，早已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劳拉挡在洛白面前，跟母鸡护崽似的，一脸警惕：“你想干嘛？”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拦在洛白面前。
西瑞尔虽然没起身维护洛白，却也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搞什么幺蛾子？”
真当你爸还是村长，大家都该让着你呢。
分明是认识十几年的伙伴，可却没一个人站在他这边，比尔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慌乱。
求助的眼神没能得到反馈，他只好别过头，继续面对微笑的洛白。
少年肤色雪白，轮廓精致灵秀堪比天仙，但在此刻的他眼里，却更像一只恶鬼。
恶鬼纤细修长的指尖攥着一枚印着国王头颅的银币，朝他温柔地笑了下。
而后对着银币，轻轻吹了口气。
“叮～”银币在他指尖蝶翼般起舞，如同人世间最繁复绚丽的魔术。
噗——
比尔喉管破裂，血液倒涌回肠腔，整个人倒飞十几米。
正好落在使者面前。
使者狐疑地看了眼那头，见从洛白到其他人都安安分分没动过，望向跟前的灰发少年眼神比他还迷茫、满脸写着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姑且放下了疑心。
加上同伴在催，时间不够，他只好把晕死过去的比尔扛起来，扔了过去。
“就他了，开始吧。”
鲜血如泉涌，注入空中血字。
血阵开启。
海神殿外，结界上空陡然升起一抹血色。
结界要破了。
洛白收回视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可以开始了？”
他不喜欢被动。
折腾得这么麻烦也并非他本意。
系统上线，尴尬地咳了一声。
【可以了，抱歉，让亲王冕下久等了，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救援任务已发布，玩家将会在三分钟后抵达战场。】
“还从没人让我等这么久呢。”
洛白声音又轻又温柔，像在絮语。
系统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根据NPC与玩家和平发展守则，这些人必须得救……】
“没事。”洛白朝它笑了下，“你是我的小恩人嘛，做什么事都是可以谅解的。”
系统心跳忽而落了半拍。
而后，它就听见他的冕下微笑着，一字一顿道。
“不过，这个副本既然这么废，那么，它也没有必要存在了，对不对？”
那团在他掌心揉成蔫哒哒的咸菜的白色光晕，不知何时，已然化作光斑碎开。
在召唤血阵生效前，殿外结界骤然破碎。
海水疯狂倒灌，殿中的人发出惊恐的求救声，向着宫殿深处跑去。
而一抹庞大的金色虚影倒映在宫殿外侧，显然已被结界拦住多时。
不知何时已然反客为主的少年，身形如鬼魅般闪现在它面前。
施施然一鞠，语气愉悦。
“久等，孤来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