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祭典

人类的鲜血。

洛白舔了舔尖牙。

这些年品质越来越差了倒是真的。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吸食的血液品质相当之高,貌似是……

等等,是哪一族来着?

洛白按了按眉心。

不过,都过去几百年了,忘了也正常,洛白并未在意。

深夜里,所有人类都进入了梦乡。

而夜行动物的行动欲,也彻底苏醒。

少年那双红水晶般的眸子在黑暗里越发明亮,带着跃跃欲试的色彩。

他踩在窗棂上,身影疾速向远处掠去。

院门口的守卫只觉眼前一花,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夜风拂过,体表微凉。

他揉了揉眼睛,大概是看错了吧?

眼皮子控制不住地耷拉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很快陷入新一轮瞌睡。

洛白花了十分钟,将整个小岛转了个遍,而后有些失望地摇头。

他的棺材,不在这。

哪怕几百年过去,大陆发生沧桑巨变,也没有把他和他的棺材分开的道理。

洛白非常不爽。

他站在村口,远处就是雪白的沙滩与海岸,夜间涨潮,月色将海水映得波光粼粼一片。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晰看到与小岛隔海相望的大陆港口。

那边应该有能打造好棺材的材料吧。

洛白有点蠢蠢欲动。

虽然对那个海神有点兴趣,但一个破烂邪神,怎么可能比他的棺材更重要?

洛白闭上眼。

他身体周围陡然生出一团翻涌的雾气,黑雾在夜色下迅速向四周弥漫,很快笼罩至全身,一只雪白的红眼蝙蝠从里面飞射而出,如疾电般向海岸对面飞去。

砰——

在飞出海岛的那一刻,宛若撞到了什么凝固的钢铁屏障,被狠狠抽打回来。

空气里尚且残余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洛白平稳落地,脸色如乌云密布。

“出来。”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衔着海风偶然飞过的海鸟,被来自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的恐怖威压恫吓住,唳声惊叫着飞向天空。

“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洛白语气近乎柔和。

他的长相实在过于漂亮,甚至是有些远超性别的雌雄莫辨的美,一旦微笑起来,便不由自主带出点美人临幸凡尘的温柔,晃得人荣幸窃喜之余,心神意动。

一道声音终于结结巴巴地蹦了出来。

【别、别生气,我不、不是故意的。】

那声音乍一听四面八方都是,仔细一究,又似乎不来自任何方向。

空空灵灵,男女莫辨。

洛白微微笑起来。

“你在我脑子里?”

这人的声线又清又温柔,像是一捧刚温好的清酒,若是不听内容,只怕会幻想是什么温柔悲悯的美少年。

可一旦你仔细去辨别他的语气,就会控制不住生出一股寒毛战栗的惊悚感,仿佛什么邪恶冷酷的猎食者,随时会将目所能见的一切生吞活剥撕成碎片。

那道声音更加磕巴了。

【是、是的。我是、是亲王冕下的复生辅助系统。】

复生?

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少年的面孔变得和煦了点,他语气温柔,近乎诱哄:“所以,是你将我唤醒的吗?”

声音被安抚下来,说话逐渐流畅。

【是的,亲王冕下。您已经沉睡了两百三十四年,身体机能逐渐丧失,为了将您唤醒,我不得不耗尽所有能量,以至于陷入了短暂的沉睡。我刚刚才恢复意识,很抱歉没能及时回复您的问话。】

“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洛白喃喃自语。

系统似乎有点脸红,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

【没、没有。能、能帮到亲王冕下,是我的荣幸。】

洛白像是突然有了无限的耐心,认真地听它说完话,以手支颐,懒洋洋问:“所以,小恩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出去吗?”

系统这回沉默了很久,连被仰慕的大人用小恩人这种亲昵的词称呼,也没再激动忐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因为副本还没有通过。】

接下来,它给洛白解释了复生辅助系统的原理。

强行复苏灵魂,是有条件的。

复苏后的世界并非本来的世界,而是以现实世界为蓝本制作的一款虚拟游戏。洛白的灵魂被迫和系统法则绑定,必须完成系统发布的游戏任务,才能摆脱法则钳制,回到正常世界。

而在此之前,为了不让他离开,法则会在副本内做出各种限制,就像这道屏障。

【屏障的能量根据亲王冕下的灵魂强度设置,您的实力越强,对应的,屏障也就越坚固。所以,抵抗是无效的。】

系统干巴巴地解释。

【很抱歉,我只是法则的一道表层意识,并不具备操控和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它顿了顿:【不过,只要您完成新手关卡,也就是眼前的[海神祭]副本,屏障就会主动打开。】

说完,系统眼巴巴地看向洛白。

可出乎它意料的是,亲王冕下似乎并未觉得不耐烦,反而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模样。

夜色中,那双红色的眼睛更加明亮生辉。

这般纯正而鲜艳的红眸,即使是在血族中也不常见,因为这象征着至高的血脉等级,无上的荣光与权力,以及……对下阶级血族绝对的掌控。

正如它对他的仰慕。

亲王冕下。

它默念这个尊称,由衷感到窃喜。

-

海岛位于大陆极东,清晨四点,海面上便升起了一阵薄薄的金光,村头的绿冠公鸡一声长鸣,彻底唤醒了整个村落。

早起的村人挑水洗漱,渔村很快陷入新的忙碌。

距离上一次海神祭已经过去十年,近两年来,村中出海的渔船收获越来越少,且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起无故遭遇大雾和狂风的事件,截止到目前,已有四户人家的渔船遭到损毁。

渔业是村里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事业,是渔民们赖以生存的活计,村民们不得不为此感到忧虑。

也因此,此次海神祭势在必行。

唯有向海神献上满意的祭品,才能保佑未来十年小岛风调雨顺,渔业昌盛。

哪怕……祭品是活人。

劳拉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早已习惯了早起帮父母干活,惯性生物钟使得她在五点时就睁开了眼睛,此时,柴房里还一片安静,其他人都沉浸在睡梦当中。

她锤了锤有些麻的小腿,起身。

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红水晶般的眼睛。

洛白静静地倚靠在窗边的一根柱子旁,手里捧着本书在看。

清晨的柔和日光打在他的长发上,晶莹生辉的银发纤尘不染,少年微笑着回望过来,似乎在问,怎么了?

劳拉遏制住眼皮子那阵莫名的惊跳,小声说:“没什么,就是……你起得好早。”

七点的时候,有人送来早餐。

劳拉的食篮依旧是她母亲准备的,只是与昨天的简陋不同,里边放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鹅,油皮酥嫩,还在滋滋地往外冒着热气,一瞧便极为可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碗紫菜牡蛎汤,一盒新鲜的草莓。

丰盛得像是最后的早餐。

其他人的食篮也是如此。

一觉醒来后,本已经有所缓和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有人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劳拉的母亲是村里公认的好手艺,她将烤鹅用刀叉分开,给每个少男少女都送了一份。

待来到洛白面前时。

少年合上书本,微微一笑。

“非常感谢,不过不用了。”

劳拉猜测他大概是没什么吃早餐的心情,别说他,就连她自己,此刻也有些食不下咽。

她点头,犹豫了下,看向食量最大的西瑞尔。

向来蛮横霸道,以抢人东西、展示武力为乐的西瑞尔这会儿跟抽风了似的,疯狂摇头:“我不要!你给别人!”

说完,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到,小心翼翼地看了洛白一眼。

洛白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吃吧,补补。”

他对血食一向宽容。

西瑞尔身体抖了抖,颤巍巍地伸手接过烤鹅腿,如同被欺辱压迫的小媳妇般,悲愤地啃光了。

-

八点的时候,几个肤色黝黑、脸上画着彩色涂料的妇人走进来,带着他们去洗澡、除秽、上妆。

劳拉走前,下意识看了眼洛白落下的书。

是村长前两天叫人送过来的,说是让她们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里边也没什么内容,只是略略记载了一些渔村和大陆的风俗。

这书小时候她们也爱看,还幻想着长大后游历大陆,亲眼见见那些奇异华丽而富有风情的国度。后来翻多了,翻烂了,也明白小时候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了,便渐渐不感兴趣了。

他看这个干嘛?

洗完澡,换上祭祀专用的黑色服饰,又在脸上涂上细腻的珍珠粉,一步步,精细又小心。

洛白能明显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惊艳的,贪婪的,怜悯的,漠然的,甚至是充满垂涎和恶意的。

他依旧微微笑着,眼底却已是一片冷漠和不耐。

系统都快哭了。

【冕下,冕下!冷静!村民不能死!】

【很快,等海神出来,解决海神献祭的事,获得村民的感恩,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洛白微笑:“好的呢。”

9点的时候,一行人被带着前往祭坛,在祭坛广场上围成一个圈,坐下。

劳拉双手合十,反复祈祷:“不会选到我们,不会选到我们。”

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心理安慰。

洛白在书上看到过介绍。

并非每个预选侍者都会被带走。

“海神大人的目光是尊贵而挑剔的,绝不会对低贱而鄙陋的下等人施以青睐。”

——摘自那本乱七八糟的渔村祖记

他嗤了一声。

没多久,两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被村长领着走了上来,他们穿着洁白的丝绸衣服,头顶的发冠上镶嵌着村民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宝石,胡子卷翘,肚皮上的扣子吃力地维持着。

劳拉低声说:“这是使者大人。”

使者和侍者又有不同。

侍者不过是祭品的遮羞布,使者却是真真正正能获得部分海神权柄,替祂挑选祭品的人。

使者看着台上的少男少女,笑着点点头:“这次的侍者质量很高,海神大人会满意的。”

按照流程,少男少女的家人被带上来,诉说最后的离别。

劳拉的母亲抱住她,嘴唇颤抖,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其他人也是默默落泪。

底下的人却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似的,兴高采烈地招呼两位海神使者,商量下午的庆祝宴上吃什么。

村长旁边站在一个灰发少年,五官同他有六分相似,正是他的儿子比尔。

此时,比尔目露不屑,低声嘀咕了几句:“女人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能够伺候海神大人是多大的荣耀,还在这没完没了的哭,平白晦气。”

两位使者听到这话,啪啪鼓掌,目露赞赏。

“小兄弟很有觉悟,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村长也与有荣焉,开口:“他叫比尔,是我的儿子。”

使者夹菜的动作一顿:“我没记错的话,村长你家也在这次的侍者挑选范围内。”

村长面不改色道:“是的,请看台上那个银发的少年,我家已经出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对海神大人无比狂热的追求者,和他相比,即便是比尔也只能退开一射之地了。”

这位已经年近五十的老人佝偻着腰,笑呵呵道:“小某不才,家里还有两坛放了十五年的佳酿,等祭典结束,我请两位大人到寒舍喝酒。”

两位使者眼前一亮,也就不再纠结其中的猫腻了。

管他呢,祭品到齐了就行,这群愚民自己都不在意,还指望他们来主持公道不成?

此时日光正盛,海面上波澜壮阔,朝霞与日出绘就一副恢宏的景象。

伴随一声“开始”,穿着祭司服、脸上画着油彩的祭司走上祭坛,闭眼铭唱海神曲。

由村长带头鼓掌,台下其他村民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稀稀落落的掌声中,祭品们的家人被“友好”带下了场。

巫女们登上祭坛,晃银铃,跳大舞,伴随着海神曲而舞动。她们眼神靡艳而不缠绵,妩媚却又圣洁,乌黑的羽毛与长发交织,肢体柔软得像灵蛇,口中哼出不成词句的陌生语调。

那歌声越来越盛,伴随渐烈的鼓声,在崖边回环反复,回音越过海水,层层叠叠涌来,为整个祭典带上层神圣而堂皇的光辉。

这便是召唤海神的完整仪式了。

洛白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回想起之前看过的那本祖记上的记载——这个渔村位于大陆东南部,一个名为巴洛克的王国境内一座小岛上。

洛白不认识什么巴洛克王国,但他记得,这边确实有一片海,名为月垂,海妖族便生活于此。海底那座美伦亚狄斯之城,他年轻时还曾怀着友好又真诚的态度拜访过。

可惜后来被撵了出来,城门口还标了句“洛白与狗不得进入”,实在可惜。

月垂海素来以海妖族大祭司为尊,供奉神位,象征着这片神秘苍茫的大海上的无上权威。

所以,这个海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洛白以手支颐,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恩人,出来,告诉我,现在的海妖族怎么样了?”是不是废得差不多了?

他沉睡了数百年,对如今的大陆所知不多。

但想来也知道,但凡海妖族还有点威慑力,也不会容忍这么个野路子货架到他们头上才是。

哪怕只是在虚拟世界里。

原本一直在脑海里昏昏沉沉打瞌睡的系统瞬间惊醒,几乎要惊跳出声。

【没、没!】

于是乎,它眼睁睁地看着亲王大人眼底的兴奋一点点消失,最后不无遗憾地说:“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