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露出的双眼晶晶亮亮,饱含期待,大有他们二人一松口、他就立刻付诸行动的架势。
谢祁笑得很温和,伸出手将小皇帝露出来的半张脸重新推回纸鸢后,直至消失不见,才斩钉截铁地打碎小皇帝的幻想。
谢祁:“那也不行。”
小皇帝的头被谢祁按着,哎呦半天没能摆脱钳制,只能躲在纸鸢后,奋力争取:“你和小王叔再考虑考虑嘛!宫中的画师技艺精湛——”
江怀允眉眼不动,将手中的杯盏搁在桌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闷响,小皇帝滔滔不绝的说服之语忽然一顿。
他眨了眨眼,识趣妥协,“那好叭。”
因为没能如愿,离开时小皇帝垂头丧气,心情很是低落。
裴永年尾随相送,行至府门口,在小皇帝登上马车前,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那盏鲤鱼灯雕刻。
小皇帝茫然眨了下眼。
裴永年笑着解释:“微臣自愿相赠,不算夺人所好。”
小皇帝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仰头看了眼谢祁。
谢祁点了下头。小皇帝这才卸下负担,兴高采烈地接过鲤鱼灯雕刻,客气道:“谢谢裴大人!”
临钻进马车前,小皇帝想了想,抱着鲤鱼灯转回头,弯着眼睛道,“裴大人要快些痊愈,我等你陪我放纸鸢。”
裴永年含笑的表情忽然一滞,嘴唇动了动,喉间干涩得无法出声。
小皇帝原也只是脱口而出,不等得到回复,已经钻进马车里。
小孩儿清脆软糯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你们看!这是裴大人送我的鲤鱼灯……”
余下的声音很快被车轮行进的轱辘声碾碎,只有断断续续的笑声传进裴永年耳中。
他神色一黯,望着马车驶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
马车驶出从裴府所在的街道不久,车夫便驾马向东,直奔皇宫而去。
谢祁对盛京城中的街道布局了熟于心,他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眼,温和道:“如今时辰不早,王府和皇宫不同路,我便不陪着陛下回皇宫了。”
小皇帝从把玩鲤鱼灯雕刻的专注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不舍地“啊”了声。
谢祁看出小皇帝的不情愿,笑着解释:“此去皇陵路遥,明日清早须得早早起身赶路。”
小皇帝不知道“路遥”到底是有多遥远,也未曾出过远门。只依稀记得无衣哥哥每一次去皇陵都要折腾许久,人也疲惫许多,想来定然是不轻松的。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不舍,小皇帝担忧叮嘱:“那无衣哥哥回府后要赶快去休息!”
谢祁“嗯”了声。
到底是舍不得谢祁,将人送到府门前时,小皇帝半边身子探出车厢,依依不舍地朝他挥着手臂。
谢祁抬了抬手,眼神温和,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才抬步入府。
康安指挥着下人洒扫庭除,见谢祁缓步走来,忙迎上去,行礼后禀报道:“府里收整得差不多了,行装业已备好,只等着明日清早启程。”
谢祁脚步不停,淡淡“嗯”了声,问道:“裴永年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安排好了在京中接应的人。”康安回答得很是流畅,“待裴统领脱身后,会由接应之人一路护送,直至安全到达江南。”
谢祁沉吟片刻,吩咐道:“水路易生意外,让他们绕去端州,从这里取道去江南。”
康安应了声“是”,谢祁又道:“在京中安排好人手,倘若江——”
话到这里,谢祁声音一顿,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江怀允的话:
本王三番两次容忍你的小动作,你以为是为什么?
一旁的康安没听到后话,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小声喊:“王爷?”
谢祁回过神来,闭了下眼,续道:“我们的人还被关押在天牢,本王不在盛京这段时间,让他们多关注着些,倘有异动,及时传信。”
康安躬身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
小皇帝去了裴府一趟,耽搁了不少课业。原本在朝会时,还因着谢祁已经离京的事情悲伤感怀,
待太傅授课完毕,心里浓重的悲伤很快就被繁重的课业压垮,小皇帝叫苦连天,想要向江怀允求情,却发现,他小王叔手侧桌案上的奏折账册堆积成山。
相较之下,反而是他的课业没那么繁重。意识到这一点后,小皇帝讪讪住口,唉声叹气地开始做课业。
江怀允手中的手册翻阅得极快。堆积成山的这些,均是刑部尚书带着人扒拉一天、才从藏书阁中找到的值守手册。
年代虽久远,里头的内容却详尽。上元节伤亡的羽卫多数已经任职多年,值守经历更是多如牛毛,要从成摞的记录中寻找到有用的信息,谈何容易。
刑部尚书带人昼夜不休看了三日,才将有关这些人的经历总结在册,呈交给江怀允。
江怀允一目十行,飞速翻页,待看到最后一本,目光忽然一滞。
这些人籍贯不同,年岁不一,性情不投,乍一看,完全没办法从他们的经历中找到相通之处。
就连浩如烟海的值守手册,初初看去,也没有值得生疑的地方。
可这么多记录看下来,伤亡这些人,除开上元节那夜外,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日被安排同时值守。
而上元节之前的那次同时值守,出现在先皇驾崩那夜。
江怀允合上书册,抿着唇,侧目看向口中喋喋不休念叨着谢祁的小皇帝,久久没有动作。
先皇。
谢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