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动向

摄政王府的书房前栽着梅花。枝杈横斜,正好有一枝舒展到窗前,枝头梅花吐蕊,散着的冷香顺着寒风从窗缝中挤进去,带来满室清幽。

王圣手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书房,行礼后,因这梅香舒缓了心中紧张,笑道:“早闻王爷志趣高雅,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假。”

江怀允不喜兜圈子,了当问他:“找本王何事。”

王圣手笑容顿敛,正色道:“老臣正是为了恭顺王的病情而来。”

江怀允抬了抬眼。

王圣手皱眉回想,斟酌着开口,“老臣观恭顺王脉象,表面上似乎沉疴缠身,经年累月病情恶化,致使身子亏空。可后来仔细揣摩,又觉奇怪。”

顿了下,王圣手疑惑开口,“虽说恭顺王常年缠绵病榻,但他毕竟身份尊贵,被各种名贵药材温养着,按理说,不应该恶化得如此之快。此次诊脉,恭顺王不过是寻常发热,脉象却虚浮无力,孱弱得紧,委实奇怪。”

江怀允命王圣手去为谢祁看诊,是因着刹那间的感同身受。吩咐完王圣手之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并未想过还有后续。

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王圣手,蹙了下眉,冷声道:“想说什么直说。”

王圣手讪讪一笑,道:“老臣想着,若是摄政王挂心恭顺王病情,可否能允老臣再去探查一二?”

他说得委婉,可目光中的渴望不加掩饰。

“不用。”江怀允声调淡淡。

王圣手大失所望,仍想开口争取。

江怀允洞悉他的意图,语带警告,徐缓道:“不要打着本王的名头去满足你的私欲。”

王圣手面上一僵。

江怀允不带一丝感情道:“管家,送客。”

管家应了声,笑着送王圣手出府。他藏了一肚子疑惑,刚一辞别王圣手,立时风风火火地跑回书房,好奇问:“王爷,王圣手愿意再去给恭顺王看诊是好事啊,您怎么又不许了?”

“……”江怀允颇有些头疼,他原是不想多言的,可原身对管家的亲密信任作祟,不得不解释道,“他不是想去看诊,只是想钻研让他感到棘手的病情。”

管家云里雾里:“这有什么不同吗?”

“有。”江怀允垂下眼,声音堪称冷漠,“看诊是以救人为先。王圣手痴迷棘手病情,少人仁心。若再让他去看诊,就不是救人了。”

管家头一回听说这种论断,不敢置信道:“可当年江楚瘟疫,王圣手不是救了很多百姓?”

江怀允闭了下眸,问他:“那你还记得,当年失去性命的江楚百姓又有多少?”

管家哑然失声。

当年江楚瘟疫横行时,王爷正跟在太上皇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事,他曾偶然得见奏折上的数字,活命之人虽多,可离世的百姓更甚。对比之下的数字触目惊心,让他如今还难以忘记。

管家呐呐道:“从医治病救人,怎么还会有专注病情,不顾病人死活这种舍本逐末的行径……”

“你怎知,攻克医术难题,不是他们的本?”江怀允反问。

管家震惊难言。

江怀允没再多说。

管家没有经历过,所以震惊不敢置信。可他从小生病,病情又怪异棘手,难免会遇见个别痴迷于研究罕见之症的人。那些人不是医生,所以他们的眼中只有攻克医学难题的狂热,没有感同身受的同情。

王圣手眼神中的狂热和他曾见过的那些人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只是王圣手更为圆滑。知道单靠自己进不去王府,以为他有心对付谢祁,于是迂回来他这里透露谢祁的病情,想借此满足自己再探虚实的私欲。

可惜王圣手算错了一点。他救谢祁,是因为同病相怜,并非想要除之而后快。

江怀允敛了敛眸,静下心来继续处理奏折。

上元节刺杀案兹事体大,刑部尚书又身兼重任,不分昼夜地审理了多日,才抱着堪堪查出的一些东西来见江怀允。

刑部尚书有些汗颜道:“那些刺客都嘴硬得紧,软硬不吃,老臣审理多日,也没能从他们的口中撬出些有用的东西。实在有负王爷信任。”

敢在上元夜刺杀,如此肆无忌惮,肯定靠山不小。寻常手段审不出来,实属正常。江怀允只“嗯”了声,没多苛责。

刑部尚书将手中的东西呈上,续道,“老臣带着人去刺杀现场反复勘测,结合羽卫和禁卫军的复述,可以断定,此次刺杀是两方人马撞在了一起。其中一方意在羽卫,羽卫伤五亡三,调查之后并未发现共通之处。”

江怀允翻着呈上的卷宗,没有搭腔。

刑部尚书偷偷觑了他一眼,头垂得更低:“至于另一方人马,老臣仔细研判他们潜藏之处,皆视野通透,羽箭瞄准的方位,只在恭顺王所坐之处有重合。故而老臣斗胆推断,这一方人马,意在恭顺王。”

谢祁。

江怀允屈指在桌案上颇有节奏地敲了下,沉吟片刻,道:“派人盯紧羽卫的动向,有不当之处,速来禀报。”

“老臣省的。”刑部尚书领了命,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猛地记起一件事,又慌忙禀报,“还有一事,老臣思忖着,也该禀报王爷。”

江怀允:“何事。”

刑部尚书道:“近些时日,大理寺卿常造访刑部,言语间意在刺探审理内情。”

“本王知道了。”江怀允并无讶异,平静道,“你只管审案,对外守口如瓶。其余的不用担心。”

“是。”

*

恭顺王府。

谢祁正大发雷霆:“裴永年到底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本王行事。本王的心腹因他妇人之仁折进天牢还不算,非要本王亲自请他,他才肯离开皇宫吗?!”

回禀的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康安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如蒙大赦一般告退离开。

谢祁怒气未散。

康安给他递杯温茶,劝解道:“王爷息怒。此事实在怪不到裴统领身上。”

谢祁啜着茶水,眸中沉怒难掩。

康安细细道:“属下方得到消息,裴统领那日领罚便出了意外。受刑时被陛下和摄政王遇见,陛下心慈,高抬贵手免了他的罚。”

谢祁动作一顿,抬眼问:“江怀允同意了?”

“正是。”

谢祁余怒间骤然一怔。江怀允自小就是最不苟言笑的冷漠性子,行事一板一眼,从来没有网开一面的时候,这回居然因着小皇帝的话松了口?

“况且,”康安顿了下,低声道,“据刘太医传信,他那日去见裴统领,发觉周遭有盯梢的人。明面上他只察觉有三人,背地里人数如何,实在难测。”

谢祁回过神,问:“谁派去的人?”

康安道:“刘太医说,其中一人,早前他去刑部尚书府为尚书夫人请脉时曾见过。”

“刑部尚书派去的人。”谢祁低低重复,转而目露狠色,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江怀允,又是你坏本王好事。”

此言一出,康安顿悟。刑部尚书如今在查上元夜刺杀一案,贸然去盯羽卫动向,必然是得了摄政王授意。

思及此,康安踌躇道:“那送裴统领离京一事——”

“先搁置。”谢祁吁出一口气,沉声道,“送他离京是因着从前承诺,如今他迟疑不定,既舍不得咱们陛下,又放不下心上人,几次三番拖累本王。等到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自会来求本王。”

康安点头:“属下明白。”

谢祁捏着瓷杯,有些阴鸷道,“你派人去给本王盯好江怀允的动向。”

康安忙不迭道:“属下这就去办。”

康安办事很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多久就安排好了人去盯梢。可江怀允的日常委实单调,并且十分没有新意。

五更天出府上早朝,或在宫里处理政事,或回王府闭门不出。

总而言之,乏味且枯燥,盯梢的人常常穷极无聊,和他哭诉着不想领这件差事。

康安:“……”

康安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软硬兼施,先好言安抚,不行再拿自家王爷恐吓。

盯梢之人委委屈屈盯了好些时日,终于扬眉吐气,逮到摄政王没有回府的动向。

康安得到消息,马不停蹄来禀报。

谢祁乍闻消息,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江怀允去了哪儿?”

“花满楼。”康安重复道,“属下再三确认,没有出差错才来禀报。摄政王是应了大理寺卿的约,去花满楼赴约了。”

谢祁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半晌,才忽然一笑,“看来,有人和本王想到一处了。”

康安一头雾水,不解地望向谢祁。

谢祁却没再解释,放下书卷,起身去穿外袍。

康安紧随其后:“这么晚了,王爷要出去?”

谢祁边穿衣边道:“是。”

康安给他备好大氅,待到穿衣完备,适时给他披好。康安心中猜测自家王爷兴许是要去见摄政王,又觉得为了见摄政王如此大费周章不像王爷的性格。

思量再三,他还是问道:“王爷是要去——”

谢祁当先走出去,唇角挂着似有似无地笑,漫不经心道:“去花满楼。”

康安:“……”

谢祁声带揶揄:“夜会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