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吹寒难以置信地将手挪离水镜。
管事狂喜的表情已经无法掩饰，即使是对修仙界所知不多的大汉也明白过来，他这次是送了个宝贝，于是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只有沐吹寒一个沉浸在迷惑当中。他花了几百年化出的一具身体，还耗了那么珍贵一株灵蒐草，怎么就能是炉鼎之体呢？
管事终于从狂喜中冷静过来，立即招呼小童收拾好册子，他已经等不及要回修仙界了。
那可是五阴融心之体，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人的顶级体质。
管事终于想起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对着沐吹寒问道：“来，你叫什么名字？”
沐吹寒茫然之下，差点把自己响彻修仙界的本名报了出去，片刻后才找回神智，缓缓道：“付彦。”
“好，付彦，跟我回上修界。”管事脸上笑出了几道慈祥的褶子，用他惯常给人画饼的语气道：“从此富贵荣华，至高仙途，都不是人间可以企及的。”
沐吹寒却不是管事心中的无知少年。顶级炉鼎之体，在修仙界只有被争抢，被利用至死的命运。
确实是至高仙途，只不过是其他大能迈向至高仙途的踏脚石。
不过虽然如此，沐吹寒从最初的震惊中回复过来了，倒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这回下界就是想放飞本心，沐吹寒过了千年高岭之花的日子，这个意料之外的体质或许正能给他的生活添一点乐子。
炉鼎有炉鼎的活法，虽然不能大幅动用灵力，但沐吹寒也不至于让自己在其他修士面前吃了亏。
仔细想想，还有点刺激。
于是他拿出一副无知纯真的模样，点了点头，答应了管事的邀请。柳叶眼一弯，好像真的对管事所说的荣华仙途充满期待。
管事满意点头，拉住沐吹寒的手，祭出法器，准备立刻启程。
送沐吹寒过来的大汉看出他的意图，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了句：“黄管事，您看这酬金？”
管事急匆匆扔了句：“去找茶楼老板随意支取。”便没再看大汉一眼，带着沐吹寒直接消失在原地。
五阴融心之体的价值，远远不是这些凡世货币所能衡量的。
***
管事催动飞行法器，不过半日便返回修仙界。
在沐吹寒本人看来，这法器还算不得上品，速度自然也不是太快。然而付彦这具身体未经修炼，等到落地时，头晕目眩，埋头哇呜一声吐了出来。
好在他生前穷到没钱吃饭，眼下腹中空空，也只是发出干呕的声音。
管事显然不会在意这一点冒犯，也理解少年第一次乘坐法器，耐心地等着他恢复过来。
沐吹寒干呕了一阵，总算感觉清爽些了，这才抬头，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雕栏画栋的高楼面前。
那楼两侧挂着一副对联：熙熙攘攘聚天下痴妄客，营营逐逐期世间金银财。再看正中间挂着金灿灿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富贵楼。
足够直白的楼名，甚至很符合沐吹寒一贯的追求。他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富贵富贵”，将未曾谋面的楼主引为人生知己。
管事见沐吹寒好些了，才道：“小友，咱们进去吧。”
沐吹寒将眼中对老板的欣赏掩了下去，又做出那一副憧憬的模样：“好。”
他们一踏进门，楼中便有数名穿着天蚕丝罗衣，容貌姣好的女修迎了出来，一见沐吹寒，便笑道：“好俊俏的少年，黄管事从哪里寻来？”
沐吹寒看着天蚕丝织成的衣物，再次在心里感叹了声，富贵，泼天富贵。
天蚕丝不算顶顶难得，但能让楼中这么多普通女修都用天蚕丝制衣，楼主确实是修仙界少有的富贵客。可惜他似乎对月临仙尊不怎么感冒，沐吹寒从未收到过这富贵楼的礼物。
他作为散修，不像有宗门供养的修士，资源灵器都只能靠自己挣。沐吹寒的心思早已飘远，满脑想着怎么能和这位楼主认识认识。
管事看沐吹寒艳羡的眼神，误以为他是羡慕华服，一笑安慰道：“你日后能拥有的，远远不止这些。”
女修们叽叽喳喳地簇拥着两人进楼。她们都看出黄管事对这少年极为看重，于是越发好奇起少年的身份。
大概是卖足了关子，等到大厅里的人又聚了一批，黄管事才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宣布道：“我在人间偶遇此子，没想到竟是五阴融心之体。”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大厅里立刻炸了起来。
“五阴融心，是我想的那个五阴融心吗？”
“这是真是假，若当真，岂不是好事成双？”
“如此相貌，如此体质，天佑我富贵楼啊哈哈哈！”
黄管事注意到那句“好事成双”，问道：“何来成双？”
那人笑道：“你去人间太久，不知咱们楼里前段时间，已搜罗了另一位五阴融心之体。过几日拍卖场上，必然有趣。”
黄管事一愣，想不到这样百年难遇的体质能在短期内出现两人，随即也笑起来，与这大厅众人一起庆贺。
沐吹寒当然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这间富贵楼，想来是靠拍卖奇珍灵宝获利，炉鼎体质，算是所有灵宝之首了。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刚从人间来的小少年，于是假装懵懂：“黄管事，他们为什么说拍卖场？”
此刻已将沐吹寒诓骗进楼，黄管事便也不再做戏，笑道：“孩子，你这体质难得，修士大能很是青睐。你只要服侍好他们，自然应有尽有。”
他这话说得还算委婉，但足以让一名下界少年听懂弦外之音。
沐吹寒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已是满目绝望：“你在骗我？”
黄管事笑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与其在人间那群蝼蚁手上辗转求生，不如来上修界求一机缘。”
周边几位女修也附和道：“正是。若从大能手上得到上品仙器，也远胜那些底层修士了。”
虽然这是以命的代价来换。在许多修士眼里，炉鼎只能算是一件器物，他们对待器物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怜惜之心，往往是竭泽而渔，榨干炉鼎的一切利用价值。因此这一行堪称九死一生。
沐吹寒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这机缘千好万好，送给在场诸位怕是没一个人敢要。
为了表达不满，他思考了下，如果是那一抹付彦的灵识在此会做什么反应。片刻后他得到了答案，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冲向大厅正中的玉柱。
宁死不屈，绝不苟活。
他知道厅内这么多人，必然会有人出手阻拦。果然还没等他跑出两步，就有一道屏障拦到了他身前。
随后黄管事念了个法咒，沐吹寒立即感受到身上多了道禁制。大概是防止他自残自戕。
黄管事劝道：“小友，已到如此境地，便认命吧。”
沐吹寒垂头丧气，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随后又有人带他重新测了遍体质，待再次见到那倒灌的灵流，楼中修士都放松地舒了口气。
黄管事想了想道：“付彦这个名字，终究太过正经。”
一名女修提议道：“不如改作扶烟，倒也和他的相貌相配。”
如此一锤定音。又有人将沐吹寒带入一间厢房，道：“接下来几天，你在此处安心休息就好。”
房门被轻轻合上。沐吹寒往房间里一看，才发现这里竟不止他一个人。
桌边坐着一个皮肤微黑，健壮英武的青年。见他进门，青年站起身来，与之前找他讨债的大汉身形相似。
沐吹寒无奈道：“我无力逃离，你们也不必看我这么紧。”
这地方修士如云，哪里是一个下界少年能逃出去的，竟然还要派人贴身看管么？
青年听了这话，微微皱眉，气愤道：“果然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沐吹寒“啊”了一声，这青年竟然不是来监视他的，莫非也是富贵楼的拍品么？
青年骂道：“这楼里人狼心狗肺，阴险毒辣！非说我是什么无影荣幸之体，竟然就把我关了起来，还准备拍卖！”
沐吹寒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五阴融心？”
这青年带给他的惊讶不下于他刚知道自己体质的时候。沐吹寒千年间也不是没见过其他炉鼎之体，但无一不是纤细瘦弱的少男少女，像青年这么健壮英气的……确实是唯一一个。
想到这里，沐吹寒顿时释然。看来这体质也没什么道理，既然青年这样的能是五阴融心，那他这具身体也是，便也不奇怪了。
青年点点头：“对，无影荣幸，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他们稀罕得很。对了，我叫李二牛，你叫什么名字？”
沐吹寒说了新改的名：“扶烟。李大哥是从人间来的么？”
李二牛点点头，一脸质朴正气。他拉着沐吹寒在桌边坐了下来，愤怒地控诉起富贵楼的恶行。
“我本来以为修仙界是什么好地方，没想到那些修士一个比一个恶毒。我当初好好在村里种着田，有个宗门来人间收徒。我只不过去试试自己能不能修炼，谁知道那群人就说什么无影荣幸，然后就把我卖了过来。呸，莫名其妙。”
沐吹寒解释道：“这种体质对其他人修炼很有好处，我也是这样被骗来的。”
李二牛点头：“怪不得！我后来跑了好几次，都被人抓了回来，无耻！”
沐吹寒深有同感，附和道：“确实。”
李二牛看了眼轻掩的房门，又道：“那门也不知道有什么蹊跷，明明没关，却也走不出去。”
“因为门上设下了禁制。”沐吹寒道：“这就是法术了。”
李二牛向往道：“这群狗崽子，老子迟早学会法术，比他们一个个都强！扶烟小兄弟，你说咱们这体质，算有天赋不？”
沐吹寒肯定地答道：“有。”炉鼎体质在反哺他人的同时，也意味着本体根骨极佳，修炼速度较常人更快。
李二牛这才“哈哈”笑了：“总有一天要让这群人跪在我脚下！”
沐吹寒觉得李二牛这心态很值得肯定，于是一边听他骂骂咧咧，一边嗑着瓜子。
富贵楼对待拍品还算有人性，房间里瓜果糕点是完全不缺，正方便了沐吹寒听故事。
李二牛说了一大通话，这些天的憋屈总算是有人听了，他舒畅地拍了拍沐吹寒的肩膀：“小兄弟，你懂得可真多。”
沐吹寒谦虚道：“哪里哪里。”
李二牛：“你懂得多，不如我们一起跑吧！”
沐吹寒照例捧哏：“好啊好啊。”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李二牛说的是什么，于是拖长了最后一字的尾音，变了调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