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天

“狱门疆在诞生之初,就是一个为了封印罪孽而生的咒具。因此,它连接向的,也是充满罪孽之地。”源信和尚指了指他们脚下的这条路,接着说道。

“被封印的人将在此处,见证在生死之间来往的灵魂何去何归。不过,这些人最终也会因为过于漫长的时间,而成为这些浮生灵魂中的一人。”

“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有意思的轰趴活动啊…”五条悟转动了一下自己咯吱作响的脖子,露出了一个不感兴趣的笑容。

“老头,你对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这么讲解一遍吗?”

“不。”老和尚缓缓说道,“只不过,你的六眼所带来的大量情报,使得狱门疆一时间难以消化,运转也因此陷入停滞,反而,我得以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简言之,他就是过来感谢自己的,能让他出来溜达溜达,放松放松腿脚,五条悟在心中想到。

不对,他应该还有其他需求,不然的话,没必要出现在自己面前顺便和自己说这么一堆大道理。

“因此,我就来看一看,这位竟然能令狱门疆暂停运作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由活动的一瞬’——难道说,狱门疆封印的第一个人,不,灵魂,竟然是你自己吗?”

“是‘束缚’。”源信答道,“以我的灵魂永远困在此处、不得转生为代价,将这具身体转化为无论何人都能封印住的咒具。”

说着,源信抬起右手食指,缓缓指向右侧的虚空。

在那片黑暗中,忽然生出了更为漆黑的黑暗。

先是裂开一道缝隙,尔后越来越大,露出另一头的黑暗。

比黑更黑,比暗更暗。五条悟心里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如同夏油杰召唤咒灵出来时产生的空间呢,五条悟摸了摸下巴。

“那便是彼岸。”源信说道,“走过那里,便到黄泉口,未去往黄泉的罪人之灵魂都将停留在那里。正巧,既然是贵客,我倒是可以做东,领你走一走。”

“在这种地方当导游吗?”五条悟站起来,轻盈地踏在血水之上,丝毫没有被沾染到。

躺在地上的那个身体一动不动,面容依旧无法看清,身体看上去也不够完整,但是却能感觉到对方在持续地呼吸着。

也是一个还活着的灵魂吗…带着罪孽的人?

五条悟感觉自己可能是对‘罪孽’这个词心生反感,不然怎么会因为随随便便出现在这里的一个正在昏迷的灵魂,而开始烦躁起来呢?

啊对了,如果是罪孽的话,夏油杰也是拥有罪孽的其中之一。

他可以看到夏油杰吗?五条悟将视线从这个人形身影上剥离下去,看向所谓的彼岸。

“虽然没有比这里更差的观光景点了,不过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嘛,随便看看也行。Let’sgo!”

如果说狱门疆的地面是如同两面宿傩的领域一般的血水,五条悟跟着源信走在地面上,觉得脚下黄泉的路,如同随时可能碎裂掉进深渊的玻璃。

“脚下便是黄泉。”

源信一边说,一边向前走,“草菅人命之人,放僻淫佚之人,大奸大慝之人,都要被送到这里。地面碎裂,灵魂便会沉没至黄泉。”

“为什么要搞这么一个地方?”五条悟张望着四周,问道,“直接让他们掉下去不就好了?省时省力,还没有狱门疆当中间商赚差价。”

“因为总有人不想去,还想逗留一段时间。但真身已死,灵魂又没有诅咒将其绑在人世,便只能留在这里。”

源信转过头,示意五条悟去看入口的另一边,那里坐着几个人形魂魄,正一脸绝望地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色。

“有的人还留恋现世的人,有的人觉得自己还未求得所求,善与恶,在为人之上,总有些相似的部分。”

“那那个呢?”五条悟抬抬下巴,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那是什么?”

源信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那个没有踏足黄泉的并不完整的身体,解释道。

“那是不完整的灵魂,因为不完整,所以无法醒来。这样的灵魂无法去往黄泉,所以也只能留在这里。等到灵魂完整之时,方才迎来真正死去的机会。”

“是吗。”五条悟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还真是麻烦啊。”

“生死本就是简单又复杂之事,”源信答道,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诚如善恶,不过一线之隔,却天差地别。”

“那你们如何区分善人与罪人呢?”五条悟问到。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普适的衡量标准吧。善恶都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说辞,你看着喜欢的就是善人,看着不喜欢的就是恶人…但说起来,你哪有什么权力去评判善恶?”

五条悟停下脚步,面对着转过来看他的源信和尚。

“世间所谓善恶,不过是上层的把戏罢了!”

看着面前和自己争论什么是善与恶的五条悟,源信不为所动,只是双手合十,一脸淡漠地看着对方。

“你来找我说这么多,不只是我可以让你自由活动吧?”五条悟带着笑意看着源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最强的六眼,是可以突破这个束缚的,因为没有限制。”源信开口说道,“那么五条悟,你明明已经清楚了,只要六眼的能力进一步进化,就可以直接冲破狱门疆,但为什么会选择听和尚我说这么久呢?”

“真是狂妄啊,源信。”六眼泄露出了些许杀气,甚至让两个人脚下的血水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已经差不多了,导游可以到此为止了,我要知道的东西,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冷冷地说,“现在我想回去和那个地上的不完整的人呆着,直到我自己想出去。”

源信看上去并没有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所激怒,那张平淡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笑意。

“这世间本就如此,五条悟,你拥有力量,可以不顾世间束缚、随心所欲地活,可以蔑视善恶、藐视正论,可以得所求、舍所恶…但即便是你,也有没能抓住之物。”

五条悟没有说话。

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从内心深处,你其实明白这一点。”源信和尚接着说道,“你只是不去承认。”

“怎么,”五条悟扯了扯嘴角,“你好想挺了解我的?”

“我并不了解你,”源信双手合十,接着说道,“只不过,我能够见到每一个被封印者在被封印前,所经历的那短短一分钟。”

那短短的一分钟,是高专四年制中的最特别的三年。

五条悟快速地摘下眼罩,打算给这个和尚一点蓝色看看。

但是源信的灵魂,早就消失不见了。空留下一句话,“狱门疆并非无所不能,但六眼可以。”

好吧,就让那个秃驴跑掉好了。

毕竟是源信自己的空间,五条悟就算再蛮,目前来说,也横不过狱门疆的主人。

但是源信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他已经猜到了。

无外乎就是以夏油杰的灵魂作为报酬,让自己把狱门疆毁掉放他成佛罢了。

多好的交易,他五条悟怎么会拒绝。

五条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回走去,走回那个躺在血水中的灵魂那边。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血水中,突然,他停止了自己的无下限术式,任由自己的衣服被血水浸透。

他摘下了眼罩的双眼此刻仍停留在这个灵魂前。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我说了,你是我唯一的挚友啊,杰。”

如同狗卷的一句咒言,随着五条悟的这句话,那地上的身影忽然开始扭曲,不知何处而来的血水一瞬间涌来,仿佛要将此处的一切尽数冲散。

五条悟站在原地,就像对这突如其来的血水毫无知觉,只是紧盯着面前化为漩涡的灵魂。

然后,血色消散而去,夏油杰的模样出现在原本灵魂所在的地方,五条悟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右臂。

随即又马上想起,那具身体上残留的,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不一定非要是右臂。

“所以说啊,杰...”五条悟压下心中的苦楚,趴在了对方的身上。

秉着反正是灵魂肯定死不掉的念头,五条悟直接将自己的全部体重都压了上去,身体贴着身体,虽然血水弄的衣服和身上都湿漉漉的,粘腻的要命,但是却另有一种满足感。

夏油杰躺在原地,身上是那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所穿的五条袈裟。

即便只是灵魂具象出来的衣服,也沉沉垂在地上,被血水染湿。

五条悟凝视着面前苍白的脸,半晌,声音沙哑地开口道:

“真是遗憾啊,杰。本来还想看看,你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

紧闭的双眼似乎颤抖了一下,但是六眼此时被雾气弥漫着,所以五条悟只当作是自己的幻觉。

他顿了顿,把手插进夏油杰的秀发中,抚摸着对方完整的头颅。

五条悟侧过头,贴在了夏油杰的胸膛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夏油杰的胸口处,为绿色的五条袈裟染上了一抹深色。

“这回有真正笑出来吗,杰?”

夏油杰没有动作。

五条悟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隔了片刻,他才意识到那是面前的这个灵魂发出来的。

胸口处的微弱但存在的心跳声。

“……啊,那个老头好像是说过‘无法醒来’来着…”五条悟叹了口气,稍稍蹭了蹭杰的胸口。

“真麻烦啊,还想跟你聊聊天来着…”

夏油杰的胸口再度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五条悟眨了眨眼,重新看向他身下的灵魂。

“算啦,也没关系。”五条悟说着,把手搭上对方毫无温度的唇,“这一次在上面的可是我哦?连翻个身把我重新压在下面都做不到了嘛?”

夏油杰没有丝毫反应,五条悟撇了撇嘴,算是相信了源信和尚的话。

“真的很无聊啊,抢了你身体的那个脑花说要把我关一千年呢…这也是你的错啊,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我。反正,是你的话,就算是让我陪你去吃涮脑花也可以!”

夏油杰这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从出现开始就仅是躺着的他突然抬起手,按住了五条悟趴在他身上的肩背,用指尖轻轻拍了一下。

五条悟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既然杰困了的话…”五条悟擦掉自己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那咱们就在梦里相会吧~”

夏油杰难得的做了一个美梦,他觉得,这可能跟自己刚刚被抽干了灵力的事情有点关系。

他梦到了他和五条悟,此时他躺在一地的血水中,五条悟趴在他的胸口,此时睡的正香。

他们四周散落着无数的照片,夏油杰恍恍惚惚地侧过头看去。

那是一些属于自己的记忆,一些属于自己的隐晦的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身下的DK躺在床上,凌乱的白发,身侧对方绷直的足尖,纤细的小腿肌肉和自己麦色的手。

一半被自己身上的衬衫所遮盖住若隐若现的腰腹,肩胛骨残留的一些咬伤,五条悟的头顶,是自己单只握住了对方两个手腕的手,他被他和五条悟组成的记忆包裹着。

晶莹的汗珠,浑浊的粘液,疯狂又糜乱。

‘真是个美梦啊...’夏油杰满意地唯叹了一声,然后闭上了双眼,明天,去偷偷见一下悟应该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