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迩醒来时客厅已经没人了,棉被卷叠好,上面压了个枕头。
手机上有纪向之的留言,七点半时候的:【回家洗澡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搞笑。
哪有人以“回家洗澡”作为告别,除了纪向之。
江遐迩没回复,将手机塞进?厚厚的家居服口袋。
十二?月过去,一晃就是年末,研究所为了争取在年前把手头各个项目完成,计入当年绩效,自告奋勇地加班,江遐迩也不例外,连续熬了几次大夜。
年二十七江遐迩受邀参加国内著名生物学纸媒专访,年二十九正式放假。
江遐迩在家洗洗涮涮一天,累趴在沙发上时终于有了要过年的感觉。
回国以来就没怎么好好收拾家里,客厅和卧室都还保持着江父江母离开时的模样,江遐迩舍不得动,就一直那么放着。
他的卧室是次卧,原本就不大,还要放两个书柜一个衣柜,早就拥挤到无处落脚。
他还邀请梁安静一起住,今天一顿收拾才觉得计划不太可行,一个家很难容下两个资料狂人。
江遐迩不得不打起了自己手头两套房子的主意。
那套学区房虽然在老城区,但和研究所天南地北,通勤时间翻倍。另一套存量房差强人意,需要驾车半个小时。
可问题是江遐迩不会开车。
他愁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暂住在父母家,并且尽快考驾照,指望梁安静那个挂两次科三的已经不太可能了。
年三十,梁安静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不过几小时,舒云也发来邀请,江遐迩羞于去纪向之家,以已经答应梁安静为由拒绝了这餐年夜饭。
刚拒绝完,纪向之的电话就轰过来,江遐迩坐在穿鞋凳上接了。
“在干嘛呢?”纪向之听起来挺高兴的,应该没被他影响。
江遐迩:“要出门。”
纪向之追问:“我能一起吗?”他笑说,“我知道你放假了。”
江遐迩想都没想就说:“不可以。”
他只是要到家附近的市场逛一圈,才不想带上纪向之。
何况纪向之来了,不知道要黏到什么时候才肯走,今天是大年三十,他不想拽着纪向之不回家。
电话里良久没有声音,江遐迩问:“你在听吗?”
“在,”纪向之委屈地回答,“拒绝得太快,所以伤心到说不出话了。”
江遐迩:“……”他就不该问纪向之。
“不会是大年夜还要和人约会吧。”纪向之大胆试探。
江遐迩穿上鞋,蹬了蹬:“你说对了,我要出发,不和你说了。”
“诶!”纪向之忙叫他,“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别编话骗我。”他说,“不肯让我跟,那就见我一面吧,我有东西给你。”
江遐迩边走边问:“什么东西给我?”
“你见了我我才给你看。”纪向之说,“怎么样?”
“没有人对你的东西好奇。”江遐迩冷酷道。
纪向之也不介意,笑嘻嘻应着:“是是,没人对我的破烂好奇,但是我就想给你,行不行啊?”
江遐迩:“哦。”
“那就算答应了。”纪向之说,“江遐迩,抬头,往左边看。”
江遐迩顺着他的话往左看,找到站在树荫下的纪向之。
他穿了身长到小腿的重工毛呢,身形坚毅颀长,立在远处像走错了秀场的模特,江遐迩手不自觉从耳廓边落下,纪向之挂了电话向他走来。
“可是你答应了要见我——的礼物的,”纪向之耍无赖,“不能食言啊。”
江遐迩:“……”他低低骂了一句,“神出鬼没。”
“等你答应了才出发,哪能抓到你啊。”纪向之凑到他身边,和他并肩,“除夕快乐。”
这是过年的吉祥话,江遐迩也真心诚意地回应他:“除夕快乐。”
“要出门买年货?”纪向之猜测。
江遐迩扫了自己一眼,不明白纪向之从哪里猜出来的。
“别看了,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纪向之说。
江遐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道:“你好无聊。”
纪向之就是个耙耳朵,被骂了还笑嘻嘻的,搡着他的肩催他去市场。
“打算买什么?”纪向之问,“你去小窝瓜家吃年夜饭,不用自己做了吧。”
江遐迩从口袋掏了一张购物清单,在上面观察一通以后说:“先买肉,再买……”
“先买轻的,体积小的,最后买重的,体积大的。”纪向之捏着他清单的一个角,“我看看吧?”
江遐迩摸了摸脸颊,把清单给他。
纪向之边看边说:“买鱼?你真的会做吗?”
江遐迩撅了撅嘴,纪向之捕捉到,笑着说:“怎么,还不服气啊?”
“不会做就不会做,反正有就可以。”江遐迩忆起旧事,口中重复父母说过的话,轻叹,“年年有余。”
纪向之眸色一正:“行,听你的,买。”他说,“但如果你今天晚上不做,鱼就得先养着,明天再杀。”
江遐迩这十指少沾阳春水的,养鱼不是问题,杀鱼就如临大敌。
“唯物主义少年选哪一边啊?”纪向之调笑他,“要年年有鱼还是向现实低头?”
江遐迩:“你管我。”
“买吧,买了回去养。”纪向之说,“我奉献自己的大年初一给你做鱼。”
江遐迩偏头不理他:“大不了我养着,过了年就放生。”
纪向之笑话:“小祖宗,那您不如买只金鱼吧,反正都是鱼,还忌讳上不上桌吗……”
江遐迩有刹那愣怔,脚步都不自觉放缓了,纪向之也是四年来第一次脱口而出叫他一句“小祖宗”,自己都觉得生疏异常。
他们同时沉默,在路上闷头走了一阵。
终于到市场,四处可见的对联摊子,老头儿们花白头发,持着沾金墨的毛笔,云烟游龙洒落红色楹联,纪向之陪江遐迩站着看了一会儿,问:“你买吗?”
“买一对贴门上。”江遐迩说。
纪向之仔细看了会儿,附在江遐迩耳边:“我看你的字也能出来摆摊赚钱。”
“不要乱说。”江遐迩把他推开。
纪向之手在侧袋一揣,靠近书画摊,问:“老先生,您看我能自己写一幅吗,钱照样给你。”
“你也露一手?”老先生匀一支毛笔给他,“来,讨教讨教。”
“我不行,我请个外援。”纪向之把江遐迩扯到前面,“他能写。”
江遐迩推他:“你干什么……”
纪向之小声说:“你不手痒痒看半天干嘛?”他递上毛笔,“露一手吧大师,我家门口缺幅对联,就等您千金一字了。”
老先生也笑,停笔看他:“小家伙,你来。”
江遐迩挠耳朵,握住了毛笔:“写对什么?”
“看你喜欢啥啊,”老先生说,“不然就——和风细雨兆丰年,白雪红梅辞旧岁?”
纪向之:“那不成啊,今年榕城都没下雪呢。”
老先生憨憨一笑:“好像是不合适哈,那不然就,千层锦绣迎登岁,万朵祥云照我家?”
“这个挺好的。”江遐迩问,“横批什么?”
纪向之:“时和人顺。”
江遐迩望他,缓慢落笔,行云流水写完,讪讪说道:“献丑了。”
“写的不错啊,就是笔锋太凌厉了,春节对联呢,团团圆圆的好一些,”老先生咂摸,“不过是真不错,越看越有味道,小家伙,字如其人,是个有骨气的孩子啊。”
江遐迩道谢,像只小金鱼似的呼呼吹干墨迹,纪向之戳了他一下,左半边脸颊就漏气了。
“反正也要一会儿才干,不如再写一幅吧。”纪向之说,“这幅你挂自己家门口,现在写的这幅给我。”
江遐迩:“你不是要这幅吗?”
“多写一幅吧。”纪向之给他铺红纸。
江遐迩蘸了蘸墨:“写什么啊?”
“我搜搜,”纪向之说,“文学水平不行,你等我搜一个。”
江遐迩:“……”他问,“你想要怎样的?”
“要那种主爱情宜婚姻的。”纪向之头也不抬地说。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江遐迩嫌弃道。
纪向之:“我没有任何新年愿望,只希望婚姻顺畅,甜甜蜜蜜。”
江遐迩臊得发慌,按下他的手机:“我自己写,你不要搜了。”
“不行,我怕你反着来,鬼知道你心里啥坏主意。”纪向之不准他下笔,“搞不好横批四个大字‘早日离婚’!”
老先生扭头看他们:“你们俩是……”
江遐迩:“不是!”
纪向之:“是!”
他们俩互相瞪了一样,纪向之理直气壮:“怎么,结婚证是已经被你撕了?”
江遐迩郁结:“你!”
“诶!”纪向之歪头答应,在江遐迩气鼓鼓的边缘,果断求饶,“好好好,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老先生笑的牙不见眼:“闹脾气呢,年轻就是好!”
江遐迩咬牙,扯过横批的红纸就下笔,写道——
纪向之混蛋!
“别别别,这不吉利,”老先生给纪向之使眼色,“赶紧哄哄,这都真生气了。”
纪向之反而替江遐迩吹干墨:“没事,只要是他写的我都喜欢。”他挪开横批,重新摆放上下联:“现在写啥都行,就看你高兴。”
“我不写。”江遐迩说。
纪向之把笔塞进?他手里:“写吧,不然这样,上联:死缠烂打甩不掉,下联:就不理你怎么着,横批:纪向之混蛋!”
“乱说什么!”江遐迩忍不出开口。
纪向之苦肉计使得不给自己留活路:“你就这么写,我今天回家就挂上。”
江遐迩悬着笔,半天写不出一个字,瞄了几次横批以后,搁下笔,拿回横批三两下撕掉,纪向之心疼:“别撕啊,好歹是你写的……”
江遐迩不说话,被横批染红了一手,背过身去,张望了好几眼,然后带着碎纸走到远处垃圾桶。
纪向之远远望他,抿着唇,低头微微笑了。
老先生挑眉:“小家伙才舍不得。”
“他豆腐嘴豆腐心。”纪向之将已经干了的对联收起,付钱,“老先生,谢谢您了。”
“没事,挺好。”老先生给他绑好绳子,“祝你们新年快乐,幸福长久。”
纪向之迎着江遐迩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苦肉计,yyds!
(文中对联引用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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