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暖烘烘的,食物的香气揉在一起,扫走彻夜疲倦。
纪向之为江遐迩推开门,站在他身后,露出标志客气的微笑。
“来了来了!”同事招呼他们,腾出江遐迩边上的位置给他坐。
江遐迩抬臂,简单介绍:“纪向之,我……”
他实在很难说出“老公”两个字。
“应该不用再介绍了吧,”纪向之揽着他肩笑说,“不好意思,大晚上的还打扰大家。”
老刘头摆手?:“我们才是沾光,不然还没有宵夜吃呢。”
一屋子人战力确实充足,江遐迩摸袋子时就剩下的东西不多,刚才准备给纪向之的薄皮大虾饺也没了,只能拿了一盒叉烧分给他。
“我们早听说遐迩老公不是一般人,”女同事对视一笑,“今天一看,也还是蛮一般的嘛——”
江遐迩目光锐利地看过去。
女同事笑着说:“不一样被人迷得死死的。”
江遐迩忙垂眸,掩饰地眨了眨。
纪向之莞尔,无奈又甘之如饴道:“是这样的。”
“真的看不出你们结婚四年了,我老公也就刚恋爱那会儿肯大半夜的来接我,现在,哼,天天在家像个大爷似的。”女同事擦手,说,“见你们这么好,心里真是酸溜溜的,好羡慕。”
江遐迩撇了撇嘴,心说,纪向之不就是刚开始吗。
不料被纪向之看见了,佯装生气似的在他肩头掐了掐。
“我也只是今天比较闲。”纪向之附和同事一句,“平时都多靠大家照顾遐迩,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挺开心的。”
江遐迩嘴角微微翘起,在心里暗骂纪向之这个说谎话不打草稿的。
会议还要进行下去,纪向之看他们吃的差不多,主动提出替他们扔垃圾,顺带嘱咐江遐迩一句:“别忘了我还在办公室。”
同事皆笑:“哪有人能把自己老公忘了的。”
江遐迩窘迫万分,在纪向之手?肘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快走,但这样的小动作落在同事眼里又是情趣,“啧啧”起哄了两才放过江遐迩。
因为吃了宵夜,后半议程明显加快,一点零五分结束,江遐迩收拾桌上资料,关掉灯走回办公室。
纪向之刚给他洗了茶盘,正在擦水,江遐迩眉头皱成条小波浪,说:“阿姨每天早上都会洗。”
“没事,我反正无聊,”纪向之把所有茶具都归置好,“平时真的有用这个招待人吗?”
江遐迩摞好资料,输密码以后锁进保险柜里:“同事来坐,就泡茶。”
在纪向之缺席的四年里,江遐迩成熟很多,适当?的社交能力再配上这幅长相,十分容易获得陌生人的好感,纪向之一时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酸楚,只得低头翻翻茶叶:“大红袍,你单位福利挺好。”
“我网购的。”江遐迩说,“高强度工作起来就需要集中精神,研究所的人都偏好浓茶。”
“但你不喜欢吧,”纪向之继续看茶柜,“你宁愿眯十分钟再继续做。”
果不其然,茶柜二层有一罐龙井,江遐迩自己喝的。
“我好了,”江遐迩锁上保险柜,“走吧。”
纪向之穿上羽绒服,顺带着在江遐迩领口附近点了点:“拉链。”
没有同事在,江遐迩就躲他挺远,拉上了自己领口拉链:“先出去,我关灯关空调。”
出门时大爷还不忘和他们告别:“路上小心啊,让你老公常来玩。”
江遐迩又回忆起方才的尴尬,头埋得再低了一些?,想到办公室人开玩笑的一句话“不结婚很难收场”。
他现在就是这样。分明还只是想观察观察纪向之,却硬被纪向之推搡着凑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夫。
纪向之掩唇打了个哈欠,点火:“送你回去。”
“今晚谢谢你。”江遐迩说。
“没事,我就是闲的。”纪向之揉了揉眼睛,缓慢启动。
“明天休息吗?”
纪向之摇头:“早上九点还有会。”
空荡街道上榕树影影绰绰,亮黄灯光洒到身前,江遐迩透过三角窗看见榕城老城区街道特有红蓝色发光道钉,不一会儿就失去焦点。
“怎么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纪向之问。
江遐迩控制视线清晰:“正好同事提了一句‘快凌晨了’,就想起来了。”
纪向之弯起嘴角,说:“谢谢。”
“一句生日快乐而已。”
“不,对我来说意义不同。”纪向之扭头看他,眸子亮得像星,“我真的……开心。”
江遐迩喉结滚了滚,没有情趣地回答:“开车注意安全。”
纪向之留下带笑的侧脸给他:“你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这个点超过江遐迩的日常作息许久,如果不是和纪向之说话,他眼皮早沉沉阖上了,有他这句话,江遐迩也不客气,双手?抓着安全带就歪过去。
纪向之放慢车速,载着江遐迩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慢慢走。
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江遐迩再睁眼,车里亮了盏弱灯。
他艰难地转头,发现驾驶座的纪向之偏头对着自己,睡的正香。
这算什么事,两个人竟然困倒在车上。
江遐迩借着微弱灯光打量纪向之眉眼,发觉四年来纪向之变化很多,原本落拓不羁的眉眼变得深邃浓重,眼下淡淡乌青散不去似的。
和初见时相比,纪向之头发长长了,没有之前寸头时茬茬的感觉,却依然让江遐迩有想摸的欲望。
车载系统屏幕动了动,江遐迩偏头,目睹2:59变成3:00。
他在纪向之肩膀上拍了拍,没动静以后,低声喊他名字,连着好几下纪向之才睁开眼。
纪向之眼里蒙了层雾,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身体被安全带勒着,也向他那边倾斜,强势地握住他的手?腕:“遐迩?”
江遐迩眉头轻蹙,见他不像是清醒的样子,小心提示道:“是我。”
纪向之错乱的呼吸逐渐平稳,连连眨了几次眼睛,低头说:“我睡着了。”
“嗯。”江遐迩说,“很晚了。”
纪向之清了清嗓子,望向车窗外漆黑夜色,解开安全带:“我送你上楼吧。”
他捏了捏江遐迩的羽绒服:“下车冷,穿好衣服,小心感冒了。”
示廊灯亮起,江遐迩下车前纪向之再开了手?电筒,照亮他脚下的路:“慢点。”
门禁卡“滴”了一声,在寂静冬夜里格外清脆,纪向之一直送他到家门口:“早点休息,晚安。”
窗口冷风直吹,江遐迩抬手拉住他衣尾:“太晚了。”
纪向之没立刻反应过来,回头看向他,江遐迩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地开门,嘴里念念有词:“你不介意就在我家凑合一晚上吧。”
纪向之都怀疑自己睡懵了,耳朵出现问题。
客厅的灯点亮,江遐迩先进去,弯腰拿了那双旧拖鞋给纪向之:“你进不进来?”
纪向之忙脱了鞋,一步凑到江遐迩身前。
“你还洗澡吗?”江遐迩问。
“明早起来洗吧,”纪向之说,“太晚了。”
江遐迩点头:“家里的空房间没怎么打扫,你睡我房间吧,”他从柜子里找了被子出来,“我明天上午休息,睡客厅没关系。”
“你觉得我可能让你睡客厅吗?”纪向之问。
江遐迩抱着被子站了两秒,纪向之从他怀里接过,要拿走的时候,忽然隔着被子压向江遐迩。
有羽绒服护着,肩胛骨撞向柜门时只是轻轻一下,但前面确是连人带着被子都被纪向之拥进了怀里。
江遐迩退无可退,下巴顶着柔软棉被,只留下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
胸膛与胸膛之间隔着层厚重棉被,纪向之的手?臂托着江遐迩肘尖,将?他圈在臂弯之中。
明明隔着很远距离,江遐迩心里却冒着紧张,仿佛纪向之炙热的气息扑进自己脸庞,他掐紧了棉被,小心喘着气。
纪向之下颌微动,看上去像是隔着空气在蹭江遐迩。
“你……做什么?”江遐迩心口发慌,被纪向之握住的手?肘不受控制地抖动。
“遐迩,我不做什么,”纪向之沙哑着声音,往前贴了贴,脸颊埋在棉被里,“就这样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江遐迩只能看见纪向之的额发,里面好几搓凌乱地散开了。
怎么这个人连头发丝都在对自己恳求、撒娇。
“刚才做了个梦,”纪向之沉沉说,“梦到你说离婚那天……”
江遐迩说过两次离婚,一次是去罗格斯交流之前,一次是出国读研之前,他并不确定纪向之梦到的是哪一天。
“我看完了那部纪录片,鲸鱼最后……”纪向之说,“死了。”
是第一次。
江遐迩吸了口气,轻声说:“我知道。”
“后来,你就走了。”纪向之说。
江遐迩的离开如同鲸落无声沉默的告别,留给纪向之无限漫长的空白。
之后纪向之过的不好,甚至非常差。
在江遐迩离开的第一个月,他连续飞了九次波士顿,九次里只有一次隔着廊桥见到了江遐迩半片背影,其余八次纪向之都没有接近他的大学。
他枯坐在城市随处可见的露天公共区域,一坐一整天,发呆,放空,想象城市那头的江遐迩在做什么,直到不得不回国。
他不敢露面,不敢和江遐迩说话,害怕再多推江遐迩一步,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于是躲躲藏藏,隐匿在江遐迩身边,成为一道不能见光的影子。
他同时极度害怕自己被发现,江遐迩的目光像审判他的太阳,只一眼就能让他成为被丢弃的石像。
春晖夏雨,秋风冬雪,纪向之成为一年四季中,唯一不被允许复苏的生物。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生日礼物虽然迟,但是不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