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之?说完,很快接了一句:“抱歉,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和你说起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
如果纪向之?不提,江遐迩早已忘记那些事,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居住了近三年,不说容致意,就连榕城的气候,江遐迩也都不能熟练把?握了。
江遐迩转头看向窗外,街巷相连,影影绰绰,城市的发?展永远快过人的记忆,街道分明还是那个名字,面貌却已经和三年前截然不同。
就如同容致意、纪向之?和他之?间,曾经那么耿耿于怀,如今再回头看,只显得太幼稚可笑。
“没关系,都过去了。”江遐迩说。
纪向之?眸子暗了暗,语气又故作轻快:“这几年,感觉时间都是飞过去的,每个月看月报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以前还?觉得自己年轻,现在行业里一些年纪小的,为了凑近乎,都叫起叔了,多离谱。”
“也不至于,你才三十岁。”纪向之?的侧颜印在江遐迩这片车窗上,江遐迩微微抬眸,说,“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纪向之?强调:“还?没到三十岁。”
江遐迩无奈坐正,不再看车窗上的侧颜:“那就二十九吧。”
他说的很敷衍,纪向之?就轻笑?两声:“还?是这么?不会哄人。”他右转拐弯,闲聊似的,“有没有什么?事想要问我的?”
“什么?事?”江遐迩反问他。
“比如我?爸妈,”纪向之?说,“比如你爱吃的那家炸鲜奶。”
江遐迩:“舒云阿姨和我?通过电话,小苏炸鲜奶开了分店在南大边上,这些我?都知道。”
“他家年前才开的分店,”纪向之?说,“是二月回来的时候去吃过吗?”
“嗯。”
他们沉默半晌,纪向之?开口:“有件事可能冒犯了,没有经你的同意,我?八号去过你爸妈那儿。”
江遐迩终于看向他的侧脸,纪向之?踩下刹车,保持车速,同样看他:“只是送花,没有做什么?。”他说,“我?想你人在国外不方便,但?应该是想看看他们的,所以没经你同意就自己过去了。清明和中秋也去过。”
空荡的街道上除了灯光没有其他,江遐迩圆溜溜的眼珠里印出纪向之?的轮廓。
沉闷的气氛让谁都呼吸不顺,纪向之?挑的话题每一个都在唤醒江遐迩尘封的记忆,将他拉回三年前,他们还亲密无间的时候。
“看路吧。”江遐迩移开眼,望向前路,“谢谢你看望我?的父母,但?你工作忙,就不要花时间在做这些事情上了。”
纪向之?的车速慢到快到停下来,最后真的停在路边,树荫将月光挡住,纪向之?的车灯显得刺眼明亮,江遐迩不得不回看纪向之?。
时空不断倒流,和曾经的画面重合。
江遐迩多少次从这样的视角里仰望过纪向之?,纪向之?却都没有为他停过一次车。
“遐迩。”纪向之?只轻轻唤了他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
江遐迩低下头,视线从中控台转移到自己大腿:“时间很晚了。”
说完便闭上眼假寐,不再说话。
车内保持静止了五秒,纪向之?抬手将车载音乐关闭,一路平稳地送江遐迩回家。
“到了。”
江遐迩睁开眼,顺势解了安全带。
“遐迩,其实今天很巧,”纪向之?突然开口,“今天是三月十七。”
江遐迩回头,太阳穴轻轻跃跳。
“三月十七,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个好日子。”纪向之?熄火,“我?送你上去。”
江遐迩下意识回答他:“不用了,就到这里吧。”
纪向之?恍惚失神,等?缓过来后脸色骤冷,给江遐迩的目光像染了一团冰泉,却又如鲠在喉,不说一句话。
江遐迩眼睫微动,轻吸口气:“谢谢你送我?回来。”
良久,纪向之?才变得鲜活,声音恢复刚才的轻盈:“不用,上去吧。”
江遐迩点头,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推开门出去,不往前几步,身后通亮,脚下的路变得清晰可见。
一直到江遐迩回家,天穹下的那盏车灯也没有熄灭。
纪向之?从车窗看江遐迩家,等?橘黄色的灯光亮起,然后再无变化。
他抿紧了唇,上下牙尖隔着嘴唇用力,良久松开,留下一圈深刻痕迹,他打下车窗,灌进一口冰冷空气,才呼吸顺畅。
原来远观只触及他三分。
他站到自己面前,才发?现他已经长到自己鼻尖那么高了。
发?丝飘到耳边、脸颊的时候,像美丽的油画人物一样精致,宜静宜动。
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也吊着几分淡漠和无所谓。
江遐迩好像懂得如何画下生人勿进的白线,学会用清透的眼珠做出不同的表情,对付不同的人。
而自己,恰好属于“认识的、不愿意交谈的”那一类。
礼貌和体面象征着藏起了孩子气的一面,我?所有情绪都不再与你有关。
纪向之?从口袋里取了烟盒,里面松松散散的,他轻易弹了一根出来,点着以后吸了一口,白烟撞上挡风玻璃然后平淡散开。
他知道江遐迩回来了。
也知道江遐迩为什么?事回来一趟。
每一年江遐迩回国,他都需要做选择,是见江遐迩一面,还?是保持之?前状态,而每一次,纪向之?都选了后者。他知道江遐迩现在一切顺利,心中还有未完成的梦想,更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出现不合时宜,并不能讨江遐迩欢心。
但?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命运像是在他和江遐迩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纪向之?掐灭烟,眸子缓慢上抬,一路看到江遐迩的窗口。
而那扇窗口里的江遐迩并没有麻木地坐在原地,他站在淋浴下,听水声。
三月十七。
温水从头顶冲下,顺着后脑勺往下,像在帮忙梳理记忆。
三月十七。
0317。
“家里的密码我?换掉了,0317。”
记忆里的纪向之?这样说。
江遐迩睁开眼睛,液体就从他纤长的睫毛上滚下去。
他不确定,但?脑海里又只剩下这一个答案——
三月十七日,是纪向之?来他家的日子。
江遐迩关掉热水,用手抹了把?脸,从架子上拿了手机,用湿漉的手指触碰屏幕,看着上面标准的日期。
五年前的今天,纪向之?将他从家里带走了。
“我?认为人类的仪式感是指在既定的时间燃烧爱意,留下记忆。”江遐迩曾在一堂公开课上这样回答老师,“一般属于快乐和痛苦的人。”
那是否代表,三年前的纪向之?就已经在寂静的深夜里,对江遐迩说过爱。
江遐迩擦干头发,盘腿坐在飘窗,楼底那辆车没有走。
纪向之?换车了。
江遐迩轻轻搅拌杯里的牛奶,有些担忧之前那辆路虎,以纪向之?的性格,那辆路虎应该早就不在车库里了。
本科毕业,他和纪向之?协议离婚无疾而终,后来他和舒云的联系就少了许多,江遐迩不想一边享有舒云的温暖,一边对纪向之?付诸冷漠。
舒云三个月左右和他通一次电话,但?她从不说纪向之?,江遐迩也从来不问,两人之?间一直保持默契,从没有错漏。
手机闹钟响了半晌,江遐迩才迟钝地关掉。
他放弃准时睡眠,坐在飘窗上静静看着楼下的纪向之?发?呆。
杯里的牛奶冷却,在表面生成一层奶皮,江遐迩仍然没有离开。
他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思绪总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他想起自己从纪向之?家搬走那天,整理书本整理到精疲力尽,又想起纪向之?失联的半个月,怎么都打不通的无限电话音,也想起拍本科毕业照那天,秃秃说“你那个哥哥刚才就站在树下”。
纪向之?对他来说,不是心上的一道疤,而是嵌进心口里拔不出去的钉子,是他再次通读爱情文章时,所有的感同身受。
黑暗中亮起两束灯光,纪向之?发?动引擎,缓慢地从小区楼下离开,江遐迩看着他消失,端过冷却的牛奶,用汤匙将奶皮轻轻搅碎。
也许他和纪向之?还?有联系,但?也仅限于那本没有盖上条形章、写?上“双方离婚,证件失效”的结婚证。
——
睡的太晚,江遐迩一直到下午才醒来,他迷迷糊糊地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都过了一点。
虚度光阴的感觉不那么好,江遐迩只躺了一会儿就起身。
家里几年都没开过火了,江遐迩这两天吃外卖吃的难受,干脆起来将厨房打扫了一遍,整理出垃圾,拎着钥匙准备出门买菜。
他刚弯腰从门里探出头,光线就被挡住。
“中午好。”纪向之?穿着一身灰色休闲服,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清爽干净的黑眸眯着,友好地和他打招呼。
江遐迩放垃圾袋的手都静止了,就用弯腰的姿势抬头看纪向之?。
纪向之?从他指尖接过垃圾袋,问:“要扔吗?”
江遐迩眉头不受控制地蹙到了一起,他扯回垃圾袋的带子,不悦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送早餐。”纪向之?指着左边那袋东西,接着又指向右边,“然后变成送午餐。”
江遐迩站直了,纪向之?仍然坐在原地,没有要起来的样子,江遐迩只能俯视他:“你为什么?来我家?”
“不是说了来送饭的。”纪向之?说,“我?猜你在家可能没得吃,所以提前送过来,结果你到现在才开门。”
江遐迩不明白他这种盲目的等?待有什么?意义,问:“我?如果一天都没出门呢?”
“我?就明天再来。”纪向之?笑?了笑?,说,“你不是还没那么快回国吗。”
他扫了眼江遐迩的打扮,问:“要出门去哪儿?”
“扔垃圾。”江遐迩推开门,兀自穿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那你有饭吃吗?”纪向之?问。
江遐迩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我?活到现在也不是靠喝水。”说完关上门,拎着垃圾袋就走。
纪向之?将早饭和午饭都归置到一起,长腿一迈就跟在他身后,撑着电梯门把自己也塞了进去。
老式小区电梯下行速度慢,江遐迩和纪向之?分别站在两角,两人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不说话显得异常冷清。
等?出了电梯,纪向之?仍然跟在他身后。
“是打算到附近超市买菜吗?”纪向之?等?他扔掉垃圾以后问。
江遐迩多走了两步,到干净宽敞些的地方,回头站定,问:“你到底来我家有什么?事?”
“我?今天不上班。”纪向之?答非所问。
“不上班和来我家有什么?关联?”江遐迩的忍耐到了底线。
纪向之?手揣进裤兜里,左肩轻斜了斜,笑?着说:“你不饿吗?不吃我?买的东西也先去买菜吧,不然午饭又只能后移成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世上无难事,只要脸皮厚。
48章改了个bug,之前打错了狗子家里门锁密码,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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