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江遐迩先出发,凌晨四点回到家,纪向之却已经在了。
江遐迩开门后愣了愣才继续换鞋。
“回来了。”纪向之主动过来,拎起他的箱子,不知是高兴还是太久没和江遐迩说话,仓促道,“我以为你早就到家里了……没想到还在路上……”
江遐迩不做什么解释,囫囵着回了他一个“嗯”。
“坐飞机累吗?”纪向之问。
“还好,”江遐迩拖着箱子,“睡觉而已,不觉得累。”
踩进房间时,脚下?绒毛的厚度让江遐迩不适应。
纪向之在他身后说:“哦,对了,地毯换了新的。”
“谢谢。”江遐迩弯腰打开箱子,回头对纪向之说,“我打算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倒时差。”
纪向之点头,欣然答应:“好啊。”
江遐迩看着他。
纪向之也看?着他。
江遐迩嘴角微动:“那我关门了。”
纪向之才反应过来刚才是送客,倒退了两步站到门外:“嗯,你忙吧。”临走又问,“不先洗个澡吗?”
江遐迩:“……”他叹了口气,“我收拾完就去洗。”
“那我帮你烧水吧。”纪向之说。
“家里不是24小时热水吗。”江遐迩问他。
纪向之傻了两秒,摸着眉毛:“是这么说……不如我去帮你按一下?按钮吧。”
为了掩饰尴尬,纪向之快步出去了,江遐迩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又叹了口气。
纪向之想干什么都写在脸上,谁又能假装不知道。
长途飞行的疲惫涌入脑海,江遐迩盘腿收拾了十几分钟东西,就不堪重负地倒在地毯上。
鼻尖有清淡的香味,他偏过头,再呼吸了两次,确定这?不是自然产生?的味道。
他摸了摸新地毯,想,大约只有纪向之,才会在地毯上喷香水。
这?份香味十分讨江遐迩的喜好,存在感弱,却给整个环境清新的春雨味道。
江遐迩闭上眼睛,困倦地睡去。
梦中总是浮浮沉沉的,四周也混沌不清。
凉风起,大雨倾泻如柱,江遐迩在一片模糊中四处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短小的屋檐避雨。
他一身狼狈,发丝末端落下串串水珠。
“要?不要?毛巾?”身后的清冷男生喊他。
江遐迩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从店里探出,一只手撑着和他人一样高的门框,一只手递毛巾:“擦擦吧?”
江遐迩点头,说谢谢,那人就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他:“为什么会淋湿呢?走了很远的路吗?”
“嗯。”江遐迩说,“雨太大了。”
“不如就在这里等天晴吧。”那人说,“毛巾可以给你,屋檐也可以一直给你。”
江遐迩的手停在空气中,雨气里的男人露出清晰的面容。
“你的屋檐也会给别人吗?”江遐迩问。
纪向之眉梢挑动:“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江遐迩将毛巾还给他,说:“不重要?,和这?场雨一样不重要?。”然后跑进大雨里。
雨水打在窗棂上,江遐迩缓缓醒来。
天微微亮了,鸟雀从鸦青天色中飞过,留下?黑色的暗影,江遐迩翻了个身,摸到自己身上厚重的羊毛毯。
他将有主的羊毛毯简单折叠,抱在胸前,起身打开门。
纪向之在客厅里坐着,电视里的节目似乎不对他的口味,他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看?上去快要?睡着。
但江遐迩出来的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向他看?去。
“醒了?”纪向之坐直身体,顺带着揉了揉僵硬的肩背,“你饿吗,我煮了粥,现在温着。”
江遐迩把羊毛毯给他:“很晚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太早了,去睡吧,我倒时差。”
纪向之扯了一边嘴角:“我请了假,没关系。”
“你自己就是老板,说请假这?种话,不太算数吧。”江遐迩说。
“那我旷工了。”纪向之拍拍沙发,“坐会儿吗?”
江遐迩在他身边坐下?,发现电视上播放的是自己之前看?过的一部有关海洋保护的纪录片。
“最后这条鲸鱼怎么样了?”纪向之问。
江遐迩知道鲸鱼的结局,所以摇摇头说:“忘记了,也许活下?来了吧。”
纪向之笑:“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
“那就死了吧。”江遐迩说,“自然是残酷的,不为人意志所改变。”
他们一直看到分集结束。
“纪向之,”江遐迩在熹微晨光中开口,“不然我们离婚吧。”
纪向之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江遐迩给他思考的时间,起身道:“还有一件事,回来前我已经和学校申请宿舍了,明天搬过去。”
纪向之还是沉默。
在江遐迩决定回房时,他突然开口:“遐迩,我让你这?么伤心吗?”
江遐迩赤脚站在原地,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薄线衫,他自己网购的,码数偏大,袖子长长一截。
他把袖口拨弄出去,又重新折叠回来,挽成棉方块:“我的痛苦来自于我自己错误的认知,你没有错。”他又说,“我搬走,大家都不用每天见面这么尴尬。”
纪向之静默良久,问:“已经下?决心了吗?”
“嗯。”
“还联系吗?”纪向之补充,“我们。”
江遐迩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纪向之对江遐迩来说,都是十九年人生?里遇见的、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
“我也许不保研南大了,”江遐迩说,“如果顺利的话,毕业会去国外的学校,以后回国的机会不多,很难和你保持联系。”
纪向之仰头:“为什么突然选择出国读研?”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想去,”江遐迩说,“论综合能力,南大不输国外高校,但就分子生?物学这?一门来说,国外有几所高校的科研环境更好,项目接触面也更广。”
江遐迩话说的中肯真诚,纪向之完全相信江遐迩离开榕城只是为了追求更好的发展,但即使他听懂,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也依然是拦住江遐迩。
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去吧。”
十九岁的江遐迩可以肆意说离开的话,但二十六岁的想要留住江遐迩的纪向之,开口还是要装作大方。
他向江遐迩扬了个纯粹的笑:“我一直相信,你会站在很高的地方,被很多人仰望。”
“谢谢。”
“家里的密码我换掉了,3017,”纪向之播放下一集记录片,“如果明天搬家别人要?用的话,可以告诉他们。”
江遐迩点头:“好。”他穿上鞋,“早点休息吧。”
“嗯,”纪向之盯着电视画面,和江遐迩说,“早安。”
“晚安。”
纪向之几不可查地点头,枯坐在客厅,一直等到江遐迩消失在房门口,一直等到,纪录片里那只白鲸因为海洋污染而失去生?命。
自然是残酷的,不为人意志所改变。
江遐迩也是。
纪向之,也是。
而超越一切残酷的是时间。
纪向之送走了江遐迩,站在客厅看?他托着行李箱从家门口离开,站在树荫下看?江遐迩穿着学士服告别本科时光,站在机场的航站楼前看?江遐迩离开祖国。
记忆不断拉长拉长,被撕扯成了稀薄的片羽时光,
纪向之仍然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送别江遐迩。
一年又一年。
城市上空往返的航线和飞机起飞降落时的轰隆声,成为纪向之三?年来习惯关注的事物,他从二十六岁变成二十九岁,还差临门一脚就跨进而立之年。
身上最后一点少年气也褪去了,终日与黑白灰作伴。
上一次穿浅色运动服要?追溯到三年前,为了赴一个喜欢的人约会。
纪向之换了更干练的发型,只剩下一点点发茬,摸起来有些扎手,他反而习惯这种手感,掌心盖上去,轻轻摩挲的时候,好像还能感觉到头发主人保留的一丝不羁。
他的公司一年前正式被纪氏收购,他这?个流浪在外的太子爷也被纪德川收编了正规军,现在全心全意为家族产业打工。
想起和纪德川团队打拉扯战的小半年,纪向之还是颇为骄傲的,能让纪氏集团以超出预算百分之三?十二的价格收购,纪向之一点不觉得吃亏,甚至在精神?上赚了个盆满钵满。
每一个男生都做过碾压父亲的梦。
不是超越,而是碾压。
纪向之现在拥有了一整栋写字楼,秘书室从四个人升级到七个人,每天经过空中走廊到隔壁写字楼,就可以实现和纪德川的近距离对骂,已经完全没有以前唯唯诺诺的窝囊样。
唯一吃亏的就是,头衔从“纪总”变成了“小纪总”。
就因为这个“小”字,纪向之甚至考虑过要?不要?让别人喊他“向总”。
办公室的门敲了敲,盛小晗抱着文件进来,说:“纪总,机票已经定好了。”
曾经见识过纪向之正宫对打纪向之发小的盛小晗一直跟着纪向之到了纪氏,三?年过去从助理升级成了秘书室的总秘书,负责全面。
纪向之拧了拧钢笔:“知道了。”
“笔头又坏了吗?”盛小晗问,“我给您送去修吧。”
纪向之满手墨水,蹙着眉:“这?次恐怕修不好了,它?已经是一只老龄钢笔了。”
盛小晗笑道:“一百多的钢笔能用三年,已经算质量很好了。”
“不止三年,这?是我二十五岁生?日礼物,”纪向之将钢珠重新放回去,平静地说,“快有五年了。”
“都这么久了吗。”盛小晗给他抽了张纸,“我觉得纪总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呢。”
纪向之抬头看?她一眼,轻蔑地笑了笑:“你这?些官腔还是留着和客户说吧,而且,一般被形容‘和以前一样年轻’的人,都已经不年轻了。”他试着用钢笔吸取墨水,“我这?么年轻,你要?换个拍马屁的方式。”
盛小晗歪头想了想:“我觉得纪总还和以前一样喜欢这支钢笔呢。”
“年底给你多发五千奖金。”笔头戳到手心,纪向之挠了两次,感觉到指腹下非常微小的凹凸感。
他伸开手掌,掌心的疤早就淡了,但还是能看出痕迹。
“纪总,我怕你越修越坏。”盛小晗说。
墨水吸不进去,纪向之无奈地松开手:“把这?支我喜欢的年迈的钢笔,送去修吧,还是一样,不换零件。”
“如果修不好呢?”盛小晗问。
“那你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吧。”纪向之起身。
盛小晗追问:“纪总,下?午还有两个客户会来。”
“不见,让项目部经理谈,”纪向之在西装外面套了件风衣,“我要?回家睡觉,等着起飞。”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新的时间线啦,狗子和22中间还是有一些事发生的,会在后面慢慢写嗷。
我正式上线和大家聊天(能屈能伸的八月月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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