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之不知?自己是怎么从父母家出来的。
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尖上?。
二十六年?来,他都活的潇洒恣意。
学生时代忙着做叛逆少年?,一边被学校贴警告处分,一边被男生们簇拥着狂奔,高考一飞冲天,成了?别人眼中“玩了?六年?照样考重点”的聪明人。毕业以后?不靠父母,自己创业,虽然过程辛苦坎坷,但四年?内?有公?司都顺利上?市,没给父母丢脸。
他是长辈眼里“努力向上?”的后?辈,同龄人里“没浪费金汤匙”的成功男人,绝大多数人对他性?格的评价都是正面的,“踏实”“可靠”“仗义”“人好?”“讲道理”“大方”,他们不吝啬用这些词汇来形容纪向之,纪向之听到?时也无一不喜。
可现在被纪德川指着鼻子数落,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错。
即使临走时,纪德川说“你的性?格在感?情里不算好?,但作为?父亲,我很欣慰你是一个充满善意的人”,他也无法化解自己心?中的挫败感?。
这样的性?格真的令人讨厌吗。
就是因为?这样,江遐迩才离开了?自己吗。
每一件旧事都被他翻出来,像审视敌人一样看待从前的自己。
从来不准时。
总是让江遐迩等。
在自己的逻辑里,用利弊和轻重缓急来做选择题,然后?将江遐迩放在后?置位。
想要占有江遐迩,却没有给他安全感?。
……太多。
太多,他快要算不清。
纪向之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是局外人,好?站在一个清醒的位置,洞穿眼前的一切,知?道在绝境面前,什么样的纪向之才能让江遐迩回心?转意。
——
江遐迩来到?罗格斯的第十三?天。
时钟划过“十”,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
今天舒云的电话比江遐迩更快。
她?心?情不算很好?,问了?江遐迩在学校的事,又问江遐迩有没有结交到?新朋友。
江遐迩其实没有交到?亲密的朋友,每天两?点一线地学习生活,根本没有时间,但因为?总是给舒云否定的答案,?以他希望今天能有些不同。
至少让舒云在电话里更开心?一些。
“昨天认识了?几个足球踢得很好?的朋友。”
舒云激动地问:“都是足球队的吗?是怎么认识的呢?”
“嗯……都是足球队的,剩下一个是我们实验室的玛尔,”江遐迩说,“昨天下午我们组集体休假,玛尔约我们一起去体育馆,我不会游泳,后?来就改去了?田径场,罗格斯和隔壁学校的队伍在踢友谊赛,玛尔是队长好?朋友,我们就得到?很好?的观赛位置,就在他们的教练后?面。”
“然后?呢?”舒云笑着说,“他们有邀请你合照吗?”
江遐迩摇头:“没有,只是结束的时候,隔壁学校的队长想要我和他一起踢球……我不会,他和他的队员教了?我。”
舒云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那他们有没有要你的联系方式?”
“要了?,”江遐迩摸着后?脑勺,不太好?意思地说,“他们有些热情。”
“热情是好?事啊,认识多一些朋友,在国外的时间才会更开心?一些,”舒云说,“平时休息可以多出去走走,各个国家的风景都不一样,值得去看看。”
江遐迩“嗯”了?一声?,又说:“如果还有休息机会的话。”
他们约定通话的时间是江遐迩这边早晨九点,因为?要继续工作的原因,通话时间不会太长,简短聊两?句就会挂断,但今天舒云明显没有想要结束。
“遐迩,”舒云顿了?顿,说,“你和向之的事,我和他爸爸都知?道了?。”
“向之。”
江遐迩有些猝不及防。
“向之”两?个字像天空昏暗时候,没有雨伞的行人江遐迩不断抬头往上?看,砸下来的第一滴雨水。
害怕出现,又不自觉的想知?道,到?底会不会出现。
江遐迩木然,“哦”了?一声?,问:“什么事啊?”
“假结婚的事。”舒云怕他多想,很快笑道,“我自己发现的。”
谎言骤然被拆穿,江遐迩心?口直跳,下一秒便无地自容,紧张到?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话,脸在一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开口:“阿姨……”
“不用说对不起,这不是一件错误的事,”舒云莞尔,“我和纪向之爸爸都很喜欢这样的、和你的相?遇方式。”
她?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江遐迩脊背僵直,手紧紧攥住了?窗台的石沿,发出声?音:“……对不起。”
舒云的声?音好?像穿过电流,温柔摩挲他的头顶:“遐迩,没关系,谎言不能让我们疏远。”她?慢慢地说,“我和纪向之爸爸的意思是,如果和纪向之的婚姻让你不开心?,你不用顾忌我们,按照自己的意思做。无论?你是否选择离婚,我们都会尽自己的能力保护你,保护秘密。”
长辈的宽慰像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已经冰冷许久的少年?的心?,江遐迩喉结深咽了?几次,控制自己鼻酸的情绪。
他的眼睛起了?雾,朦胧一片,不断贡献湿热给冷空气触碰。
他说:“谢谢”
“是我打扰了?你的好?心?情,”舒云的声?音遥远而唏嘘,似乎在抬头看什么,她?说,“遐迩,希望你开心?,不只现在。”
江遐迩垂下手臂,手机上?通话切断,泛着白光,窗外一阵风吹过,细雨轻斜,好?像一首歌温柔的情歌唱到?结尾,温差打湿了?胸膛。
他用手盖住眼睛,撑着窗台轻轻地哭泣。
谁知?道,他也曾害怕离婚两?个字。
谁知?道,他多么希望得到?纪向之一个肯定的答案。
谁又知?道,等不到?的爱人是多么不能原谅。
——
一个半月转瞬而逝,江遐迩三?人将手中进行的项目表全部呈上?去,等待小组答复。
贺修诚锁上?行李箱,敲了?敲江遐迩的门:“遐迩,我能进来吗?”
“进。”江遐迩头也没抬地说。
他正埋头整理自己的大箱子,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太多了?,回去时没人帮忙收拾,江遐迩反而成了?最忙的那个,他一件件东西慢慢放好?,又把自己买的礼物都用衣服包起来。
“师哥,你已经好?了?吗?”江遐迩问。
“嗯。”贺修诚说,“要我帮忙吗?”
江遐迩摇头:“明天下午才回去,我慢慢收拾。”
贺修诚随手拉了?椅子坐下:“彼尔德的建议你觉得怎么样?”
“研究生也是要考的,”江遐迩弯唇角笑了?笑,“不能他让我考罗格斯,我就能百分百考上?啊。”
“你能考不上??和我还打太极就没什么意思了?。”贺修诚佯怒。
江遐迩停下手,指尖碰了?碰行李箱:“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就一个人,其实只要学校好?,在哪儿读研都差不多,但也因为?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选择在罗格斯读研,很可能以后?都留在这边实验室了?,?以再往远了?想想,还涉及到?定居的事情。”
贺修诚点头:“过了?九月就大四了?,你如果保研南大的话倒不用准备,但如果选择罗格斯或者其他外国院校,还是要花些时间了?解的。”
江遐迩十六岁读大一,现在十九,明年?这个时候就本科毕业了?,原本计划是在南大本硕博连读,但经历了?这次交流学习,他心?里生出几分动摇。
科学的魅力从来不是单向的,它吸引一切心?有热爱的人向它走,也大方接受任何人的探索。
见过更大的世界以后?,江遐迩眼睛看到?的地方更广阔,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
他不想被核心?团队拒之门外,连参与边缘都要经过助手的审判。
他希望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大声?地告诉别人,然后?得到?掌声?和行动。
终有一天。
他对自己说。
意料之中,他们的项目表只拿到?了?A的成绩,离S+还很遥远,但三?组组长在备注里写了?一句话,让它跟随着项目表回国。
他说:【中国学者,我见识到?了?,万分感?谢。】
桑德拉在这句话下面悄悄画了?个鬼脸。
离开之前三?组特地为?他们准备了?欢送会,其他组也有相?熟的人来,除此之外,还要加上?几个不请自来的“足球队员”。
这次江遐迩学聪明了?,以要赶飞机为?由?躲了?大部分的酒,美中不足的是江遐迩不得不接受了?足球队长的表白。
江遐迩脸红扑扑的,有五分醉意,伸出食指对足球队长摇了?摇,说:“我喜欢,中国男人。”
“也许我会更好?呢?”足球队长说。
“不会的。”江遐迩笑了?笑,突然学着他们的习惯耸了?耸肩,改口道,“也许吧。”
足球队长挑眉:“那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我的意思是,也许你比中国男人更好?,但我还是最喜欢——”他扬着的唇,随着记忆被唤醒而下压,他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已经靠在了?梁安静的肩上?,糊涂地说,“算了?,我喝醉了?,不算数,重新说,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自己。”
他抱住梁安静的腰,喃喃道:“我只喜欢自己了?……”
—
起飞时间在下午,江遐迩没睡到?安稳觉,酒醉过后?还要早早起来检查自己的东西,确保一件没忘记。
桑德拉和玛尔送他们到?机场。
玛尔是最伤心?的,一米八的大高个硬汉脸,配上?止不住的泪水,惹得四周侧目,江遐迩不得不一直安慰他,到?自己必须离开。
玛尔令人发笑的脸消失在安检处,江遐迩的交流之旅也正式画下句点。
他吃了?桑德拉自制的“中国煎饼”,在飞机上?好?睡,随着航线回到?一个半月前的出发地。
这段旅程很短暂,每一分钟都被切实利用,每天的时间在加速流失,同时它也很漫长,漫长到?仿佛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将一些放不下的行李,抛去了?无人问津的峡谷。
贺修诚的车之前让司机开走了?,现在又重新开回榕城机场的停车场接他们,江遐迩趔趄着把行李搬上?后?备箱,拍了?拍手,转身时看见远处承重柱边站着的——
纪向之。
他的目光并没有对准江遐迩他们经过的出口,而是看向另一个。
他不怎么动,就站在那儿,往里看。
江遐迩告诉过舒云自己的航班信息,大约纪向之从舒云那里得知?,?以在停车场等着。
他们……似乎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说过话了?。纪向之打过几次电话,都被江遐迩按成静音。
手机自带系统回复短信:【对不起,我正在忙,没能接听您的电话。】
连续几条之后?,纪向之就没再打,转而发信息
纪向之的心?情,江遐迩每一条都读过。
却只能给纪向之如石沉大海的回应。
他坐上?车,在车子启动时回头看了?眼依旧老姿势的纪向之,不由?得握紧了?手机。
良久,他发了?一条催纪向之离开的信息:【我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快要跳时间线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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