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之当天晚上没有回家。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披星戴月地进门,撞上要去学校的江遐迩。
“你……”江遐迩看他身上的运动服,“是打了一晚上球吗?”
纪向之摇头,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江遐迩走近了,看他憔悴的脸色,问:“出什么事了?”
纪向之避而不答,手背盖住眼睛,淡淡地问:“周日还有课?”
“没有。”江遐迩说,“去实验室而已。”
“嗯,去吧。”纪向之说,“我睡一觉。”
江遐迩没立刻走,问:“你昨晚没睡觉吗?”
“没睡。”纪向之翻了个身,侧躺着,“对不起,昨天下午没来得及和你吃饭,还有看电影。”
江遐迩揪了书包带:“没关系。”
“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但是手机上的电话一直没停过,”纪向之很痛苦,“事情也……很紧急。”
江遐迩看出他不想说昨晚的事,就没多问,从厨房倒了杯水给他:“你稍微吃点东西再去床上睡吧。”
纪向之从沙发上爬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水杯在他手里倾倒,液体从杯口溢出,江遐迩忙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水洒在他们交叠的指尖。
“没看清东西,”纪向之将水杯搁在茶几上,讷讷地开口,“我直接去睡吧。”
江遐迩伸出手,纪向之就抓着他手腕靠在他肩上,被他拖着回房间。
“那我去学校了。”江遐迩说,“很晚回来。”
纪向之思考无能,点头,然后盖了个被子角就闭上眼。
江遐迩又替他把被子扯好,低头时看见纪向之脸上的黑色脏点,小心用指头拨了,再?轻轻吹掉。
纪向之皱了皱眉。
江遐迩直起腰,眼底没什么情绪地离开纪向之房间。
点外卖太慢了,江遐迩不想等,于是简单煮下一锅粥,又回纪向之房间,在他床头留言:锅里有粥,你醒来可以喝。
心?里的感情很复杂,他其实对昨晚的事很生气,也想要对纪向?之抱怨一番,但纪向之回来时的神色实在让人看上去不忍心?,仿佛经历了什么不能和解的大事。
他没办法对纪向?之发脾气。
——
实验室的工作任务是江遐迩昨晚给自己找的,原本是贺修诚的项目,但江遐迩很感兴趣,主动申请加入。
也许是心里记挂着纪向之,等待实验进行的时间里,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
“还有多久?”贺修诚问。
江遐迩回神,看了眼指针,又核对报告上的开始时间,快速心?算得出时间:“还有十二分?七秒。”
“在想什么事?”贺修诚拉了凳子坐在他旁边。
江遐迩在用笔在报告上描黑数字:“我有些不安。”
“为什么?”贺修诚问,“是对什么感到不安?”
“对纪向?之。”江遐迩说,“师哥想知道吗?”
贺修诚眼尾轻压,露出微笑的表情:“你说,我听着。”
真?的要江遐迩说,他又说不出来,扯了扯口罩,才吐出几个字:“他……我觉得他不属于我。”
贺修诚手指在喉结上碰了碰,问:“他不喜欢你?”
“他喜欢我,”江遐迩说完,突然没了气势,修改措辞,“也许喜欢我吧。”
如?果梁安静在这儿,一定会发现他和半个月前的不同。
那时候他还能斩钉截铁地确定纪向之喜欢自己。
“那为什么你觉得他不属于你?”贺修诚循循善诱,“是他让你觉得,你不够重要吗?”
江遐迩没想到贺修诚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心?思,只能“嗯”了一声。
“遐迩,如?果他不是把你当作生命中最重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贺修诚说,“这?样的人会给你十分?的甜蜜,让你觉得圆满,但也会给你九十分?的痛苦。当你知道满分是一百而不是十分?的时候,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江遐迩掀起眼皮看着贺修诚,怔怔地咀嚼他话里的意思。
“也许这么形容你很难懂,但还是希望你明白,”贺修诚说,“仅一般喜欢你的人,会给你短暂的快乐和长久的痛苦,所?以,不要被前者迷惑了双眼。”
江遐迩耷拉着头:“可我很想和他一起。”
贺修诚抬手,在江遐迩护目镜镜框上摸了摸,无菌手套的材质很特别,让江遐迩有一种被摸头的感觉。
“他对你的善意,很有可能来自于他自身的品质和跟你同居的情分?,所?以,其中到底有多少喜欢,你自己要衡量清楚。”贺修诚说,“何况我认为,你也不一定是非他不可。”
江遐迩满目迷茫,心?中却不敢再听贺修诚说话。
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扎他的心?。
“师哥,我不想说这?个了……”江遐迩捏紧了报告一角,“还是不说了吧……”
过犹不及,贺修诚是个聪明人,只做点到为止的事。
江遐迩从这?一秒开始,大脑乱成一团。
——
纪向之是下午三点醒的,距离他躺上床也只有七个小时,手机上很安静,除了工作的事,没有其他人短信和电话。
昨天凌晨,他们见到了容致意,在医院里。
他们从容致意家的监控找到小区监控,又找人查他的行车轨迹,却在十点半被容致意的父母通知容致意因为车祸进了医院。
容致意在三岔路口被一辆超速的轿车拦腰撞上,车子侧翻,因为冲击位置离驾驶座近,容致意伤到头部和心?肺,当场昏迷。
轿车肇事逃逸,经过的其他车主呼叫120送他到医院,据说送到时,容致意脸色已经涨紫,是停止呼吸所产生的。
交警核实身份再?到通知家人花了些时间,所?以他们才这?么晚得知消息。
纪向之他们赶到时,手术仍在进行,容致意父母在手术室门前来回打转,急切地想要知道情况。
凌晨十二点半,“手术中”三个字熄灭,护士和医生从里面出来,先安抚他们情绪,才说:“要住ICU观察,能醒来就没有生命危险。”
纪向之站在走廊里动不了,仿佛被戴上了枷锁,是一个罪人。
他不敢看容致意父母的脸,因为那上面每一分?痛苦都来自于自己。
容致意父母不清楚容致意出事的原因,但纪向之知道。
监控显示,容致意出门前,刚看完他们十八岁那年毕业的影片。
三岔路口其中的一条路也是去榕城一中的。
纪向之认为,如?果不是他的冷漠,容致意不会那么失落,不会怀念曾经的时光,不会想要去母校,也就不会出这场车祸。
万彦开他们一直砸周遭说着什么,纪向之却完全听不见。
他固执地认为,是他害的。
如?果容致意没有成功度过危险期……那他就是永远的罪人。
纪向之双肩好像被成吨的钢铁压着,挺不直脊梁。
容致意父母越说感激的话,他越无地自容。
他们所有人等在ICU外,从天黑等到天明,才听到医生说安全。
纪向之从没想过,轻松呼吸是如此奢侈的一件事,他在门外看着沉睡的容致意,喉头哽咽。
他们几个都被容致意父母赶回家休息,纪向之不肯走,最后还是邓瑜强拉,才浑浑噩噩地离开医院。
昨夜恍如?隔世。
纪向之醒来,仅得到一刻的放松,就回忆起全部,他按着额头,给万彦开打电话,没人接。
大约都还在补眠。
他只能舔着脸打给容致意父母,问:“致意还好吗?”
“还没有醒,”容致意父亲反过来安慰他,“向?之,别太担心?,致意会没事的。”
内疚在一瞬间涌上心?头,纪向之嗯了几?声便逃一般地挂了电话。
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纪向之起身一阵发昏,撑着床头柜站直,忽而瞥见江遐迩的纸条。
上面的字体清秀端正,是谁看到都会夸“行云流水”的风格。
江遐迩说:锅里有粥,你醒来可以喝。
纪向之握着那张纸条,胸口和心?脏才逐渐感觉到温暖。
他从没觉得白粥那样好喝,不用任何配菜,纪向之喝完了两大碗。
也终于打起了精神。
纪向之回复工作上的消息,安排好事项以后,穿上衣服又赶去医院。
容致意仍旧没醒。
他站在外面,极力劝说容致意的父母先去休息,自己在这里顶着。
等人走了,他又继续坐在椅子上,一直到晚上万彦开过来接班。
纪向之清醒着去,迷糊着回。
甚至到家、开门以后,也没注意江遐迩坐在饭桌桌角。
直到江遐迩主动出声,他才有些迟钝地回头。
“怎么过了十二点还没睡?”纪向之放下包,看他碗里打包的饺子,“没吃晚饭吗?”
江遐迩放下饺子:“吃过了,这?是宵夜。”
纪向之“哦”了一声,嘱咐他:“吃完早点睡吧。”
“是出什么大事了吗?”江遐迩对着他的背影问,“你今天又回来的好晚。”
纪向之敛目:“出了点事。”
“你很困扰的话,”江遐迩双臂平放在餐桌上,很乖巧的姿势,也是一个聆听的动作,“我可以听你说。”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纪向之没有忘记感谢他,“今天早上的粥很好喝。”
江遐迩抿了抿唇:“是工作上我不懂的东西吗?”他主动道,“你可以单纯地向我倾诉,不用管我懂不懂。”
“不是工作的事,”纪向之吸了口气,“是我不想和你说。”
江遐迩眼里的星星被吹灭了。
他张了张唇,很想问纪向?之到底是什么事,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端起餐桌上的碗,兀自进了厨房。
纪向之看出他不开心?,走了两步到厨房门边:“遐迩,之后会和你说的,我现在……情绪不好。”他的声音里披满了落寞,“也有不能和你说的原因。”
“知道了,你忙吧。”江遐迩用水冲洗盘子,没有回头看他,“早点睡,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不和22说的原因很简单…这是场车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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