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中门对狙

下车时,纪向之递给江遐迩一幅墨镜,看他戴上以后才说:“先在办公室呆会儿,我去项目部开个短会就回来。”他又说,“要是眼睛疼就在休息室里睡一会儿。”

江遐迩点头。

纪向之的公司在榕城CBD的一幢写字楼里,从九楼到十六楼,连续七层。这地方江遐迩只来过一次,而且那次还是他们顺路经过,纪向之临时停车上楼拿东西。

他们是从负一层的停车场直接上去的,到十六楼,纪向之带着江遐迩从电梯出来,经过秘书室,敲了敲门:“小晗,来一下我办公室。”

秘书室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江遐迩身上。

他背着黑色书包,身上是白T恤和浅蓝色的衬衫外套,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在诧异的目光中,江遐迩进了纪向之办公室。

办公室是商务简约风,除了纪向之的书桌乱七八糟,其他地方都干净整洁,江遐迩除下书包,被纪向之按在沙发上坐着。

门敲了敲,纪向之说:“进来”。

“纪总。”是助理小晗。

江遐迩从墨镜后面纪向之,他正脱下身上的西装,转身进休息室,换了另一套,边穿边说:“这件西装拿去干洗,再找品牌方把这两个扣子重新安回去。”他抓着领子抖直身上的衣服,向江遐迩那边偏了偏头,示意小晗,“给——”

江遐迩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他不知道纪向之要怎么形容自己。

“给我先生倒杯温水。”

江遐迩抓书包带子的手指骤然缩紧了。

小晗明显是吓了一跳,职业素养让她没有立刻望向江遐迩,但还是满脸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我免费能听的吗”“这位高中生竟然是纪总的老婆……老公”“难道是童养媳?”!

“等等,还是用一个大杯倒水,让他多喝点,再叫人到楼下买瓶热牛奶,稍微用微波炉弄烫些。”纪向之在杂乱无章的书桌上翻来翻去,找到文件,拎着就走,经过江遐迩时雷厉风行地吩咐,“全部都喝完。”

江遐迩在他的威胁下,勉强点了点头。

小晗跟着纪向之出去,很快又端来三杯温水,江遐迩伸手去接,小晗笑着说:“不用,先生坐着就好。”

江遐迩看她的那四平八稳的技术,感叹不愧是专业助理。

“谢谢……我姓江。”江遐迩抿唇,问,“你能帮我找些冰块来吗?”

“好的江先生,您稍等。”

不得不说,从办公室到秘书,处处都显示着纪向之的公司非常正规,而纪向之进入写字楼以后,似乎就脱离了那个随意落拓的皮囊,气场强大,变成一个格外正经的总裁。

江遐迩等了一会儿,小晗端着冰桶上来。

“您需要我帮忙吗?”小晗贴心地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在冰桶边上。

“不用。”江遐迩说,“我自己来吧。”

小晗离开后,江遐迩摘下墨镜,把冰块包裹在帕子里,仰头敷在眼睛上。

反复敷了四五次,眼睛带来的灼热刺痛感才消失,大哭十分消耗精力,眼睛温凉以后江遐迩就觉得困,他站起来松乏了全身,想要到纪向之的休息室里睡一会儿。

走到桌边时,江遐迩看见压在文件边缘的钢笔。

那是去年他送给纪向之的生日礼物。

一只普通的派克钢笔,笔夹细长,像金色的羽毛,又像金色的利剑,这是作为学生的江遐迩认知里,最适合纪向之身份的钢笔。

江遐迩自己是个很节省的人,除了在书籍和文献上付费,文具和电子产品这些东西,过得去就行,不需要太好。钢笔虽然不贵,但他也不想白浪费钱,所以在送之前,还特地问过纪向之:“如果我送你礼物,你会用吗,会不会像那些人送的礼物一样被你放在杂物房里?”

纪向之保证了会用,他才下单。

他记得那天晚上,纪向之收到钢笔先是笑了,然后拆出来放进西装胸前的衣袋里,露出笔夹,说:“就知道你会送这样的东西。”

江遐迩从文件底下把那支笔抽出来,金属边缘有轻微的划痕,显然,是笔的主人频繁使用产生的。

他轻轻摩挲笔夹,想着,如果纪向之真的喜欢自己——

就不离婚了吧。

在落地窗前想了半晌,要放下笔时,门被敲了敲。

江遐迩来不及过去开门,容致意就缓缓从门外进来,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了房间内的一切。

上次在家里见面,两人把气氛弄得不太愉快,现在徒然又碰上,江遐迩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自然。

“纪向之呢?”容致意问。

江遐迩垂下手,说:“他去开会了。”

容致意扫了眼他手里握的钢笔,稍微走近两步:“怎么过来玩了?”

这个问题角度很刁钻,江遐迩不擅长话术,想了很久才说:“我等纪向之下班。”

他眼眶到眼尾都是红的,容致意眉头舒展:“你们吵架了?”

“没有。”江遐迩很快否定。

容致意轻笑,在沙发上从容坐下,顺带着扫了眼冰桶和手帕,邀请他:“坐。”

办公室里有别人,睡是睡不了了,江遐迩坐在沙发尾,和容致意隔了三个人的位置,斜对着。

空气都沉默了,两人枯坐,良久,江遐迩出于礼貌问:“你要喝水吗?”

“不用。”容致意说。

江遐迩自己喝了一口,三杯水都见底,正巧小晗从外面进来,一手是给江遐迩热过的牛奶,一手是给容致意的绿茶,堪称端水大师。

“江先生,容先生。”她放下东西。

“看纪总有没有空,和他说一声我在办公室等,”容致意说,“再提醒他一下,中午有和白总的饭局,开会不要超时了。”

小晗点头:“好的。”她出去前抬眸瞧了眼江遐迩,觉得场面上的气氛过于怪异。

他们公司上下都是知道帅气多金的老板上个月结婚了,而容致意的出现又非常契合结婚时间,他每天和纪向之同出同入,甚至还跟着纪向之参与公司的会议,同纪向之看上去很亲密。

所以江遐迩来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容致意是纪向之的结婚对象。

她小心留意着,容致意坐在沙发的中间,展现出来的主人姿态依然让人认为他才是纪向之的对象,而江遐迩……端正的坐姿,冷淡精致的面容,又颇有几分正宫不屑的派头。

就比如刚才,容致意故意在江遐迩面前表现出自己在纪向之关系网里的重要程度,江遐迩却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小晗吐了口气,这可真是……

愿纪总,身体健康,出入平安,家和万事兴。

门关上,房间里又安静了。

“我听向之说,你那天也受伤了?”容致意忽然问。

最怕情敌突如其来的关心,江遐迩“嗯”了一声。

不出他所料,容致意下一句就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纪向之离婚?”

纪向之和江遐迩约定过,江遐迩毕业,他们就离婚。

但江遐迩已经改变主意,所以他没有回答这个无礼的问题,保持沉默。

“看来你是不打算和纪向之离婚了。”容致意笑,问,“是他收容你的时候让你有好感了,还是你对他日久生情?”

江遐迩盯着他:“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向之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容致意说,“你以为他对你好,但实际上他对身边每个人都好,你不是例外,也不是唯一一个。”

爱里的人不怕疼,只怕自己不是唯一。

江遐迩明显把容致意的话听进去了,但沉思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问:“你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吗?”

容致意发出一声荒唐的“呵”。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书呆子,”他脸上的笑消失得很快,“没想到,也不尽然。”

江遐迩本就不是傻子,这点他自己很自信。

从来别人都说他是天才。

“你不信邪,不如就告诉他你喜欢他,”容致意说,“看看他会怎么对你。”

江遐迩:“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容致意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美好的面容也绷不住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急躁:“你觉得他和你在一起,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他工作上的事,你懂多少?你能陪他出席一次正常的饭局吗,像他带你去过的那个新婚晚宴——”他停顿了一下,无情地告诉江遐迩现实,“你知道自己多上不了台面吗,圈里的人都说纪向之和一个漂亮的笨蛋结婚了!”

“你要他围着你转,”容致意因为愤怒而提高音量,“一点小事就打电话过来给他,他不用工作吗?他右手已经受伤了,还自己开车到你学校去,你为了满足自己不顾他的安全,不觉得吃相太难看吗?!”

江遐迩沉沉喘了一口气,手脚隐隐发麻。

这是面对面的吵架。

江遐迩会冷着声音呛人,但不知道怎么破口大骂。

根本赢不了容致意,只能和自己较劲。

“我没有。”江遐迩说,“你胡说八道!”

容致意扯了扯嘴角:“我真是瞧不起你这种喜欢装可怜的人。”

外面脚步声渐重,纪向之一把推开门,扯了扯领带:“我回来——”

他自己打断自己的话,看了眼容致意,又看了眼满脸涨红的江遐迩。

“怎么了这是?”纪向之干笑两声,“说什么这么激动?”

容致意敛了愤怒的神色,说:“没什么,和江遐迩随便聊聊。”

他是这么说的,但江遐迩嘴角都要压到下巴去了,根本不是随便聊聊的样子,纪向之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在中间做和事佬,他拍拍容致意的肩说:“遐迩今天心情不好……”

江遐迩否认:“不是我心情不好,是他对我说了很难听的话。”

纪向之张了张唇,僵在两人之间,一时间哑然。

“我对你做什么了?”容致意没想到江遐迩这么不会做人,阴沉着脸质问,“我是打了你还是骂了你?”

江遐迩和他平视:“你说我上不了台面,说我是漂亮的笨蛋,说我吃相难看,说我喜欢装可怜。”他扭头看纪向之,语气倔强又委屈,“这些是原话,我记忆力非常好,而且不撒谎!”

“你说些什么!”容致意凑到江遐迩身前,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纪向之忙拽了江遐迩一把,挡在他和容致意中间:“致意,你冷静点!”

江遐迩被纪向之挡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就知道他在和容致意说话,气得用拳头在纪向之背上用力捶了一下。

纪向之没注意,被他捶得上半身微微晃动,他回过头来,语速极快地:“祖宗!轻点,这是人的背!”

他宽大手掌包住江遐迩的拳头,塞在自己腰后,还拢着掐了一把,不准那柔软的手再挣扎,然后才呼出口气,让自己也清醒一点。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任何缓和,反而越来越凝固,纪向之正色,认真问道:“致意,你刚才真的那么说他?”

容致意咬牙看了他半晌:“是我说的,你要为了他和我吵吗?”

“现在是就事论事,”纪向之皱眉,“遐迩还是个学生,想事情很单纯,基本没怎么接触过社会,哪有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的,还有余下来那些话,说得太难听了……”

容致意摇头,觉得纪向之蠢笨至极:“他心思单纯,他哪是单纯,他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