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静和江遐迩并肩在林荫道上走着,前面三步位置走着的是纪向之,他左手江遐迩的书包,右手梁安静书包,一直往前走,没怎么说话,像被老师叫到学校来领孩子回家的家长。
“遐迩,我怎么感觉向之哥不太高兴啊?”梁安静小声说,“是不是我给他发消息发的不及时,打扰他上班了?”
江遐迩摇头,不作回答。
到分岔路口的时候,纪向之回头,问:“你们还有第二节课吗?”
梁安静:“没有,我们今天上午就这节课了。”
“那你们回家吗?”纪向之看了眼江遐迩,许久,走近他身前,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先走再说。”
梁安静眼睛一眨一眨,非常有眼色地说:“我正好想去图书馆……”
“去吧。”纪向之把书包给他,“今天干的好,下次向之哥请你吃零食。”
梁安静背上书包,给纪向之比了个大拇指:“必须的!”他在底下推了推江遐迩的手臂:“那我先去了。”
路口就只剩江遐迩和纪向之,十点半的太阳软绒绒的,风一吹,江遐迩头顶的发丝飞起来,像金色的流光。
“我的书包也给我。”江遐迩拉了拉肩带,自己背上。
纪向之从后面扯他书包上面的手提带:“走。”
江遐迩却没动,麻木地扫了四周一圈。
纪向之这幅打扮在校园里本就少见,何况他身材挺阔,长相英隽,和江遐迩站在路上,很难不吸引来往人群的目光。
纪向之随着江遐迩目光看过去,眯了眯眼。
他抬手顺着表带往上,将西装袖口往上推了推,双手撑腰对着不远处一个拿着手机偷拍的男生,看上去比恶霸还恶霸。
随后,他侧倒了倒头,冷声威胁道:“删了。”
不得不说,这个动作看上去真的很凶。
江遐迩抬眸,怀疑这是纪向之当年作为一方校霸,打人之前的习惯。
好不容易那些目光翩然散去,纪向之也恢复了一个正经人的样子,带着江遐迩一路到停车场。
上车点火,纪向之没有立刻开出去,沉了沉气息才说:“听说赵行的爸妈找到你班上来了。”
“嗯。”江遐迩低声应着。
“我会和学校联系,问题还是出在学校的安保没做到位,”纪向之非常不悦,“外人入校,还能闯进班上,这也太离谱了。”
江遐迩没说话,良久,才喊他名字:“纪向之。”
“嗯?”
“赵行会判刑吗?”江遐迩问。
纪向之偏头,手伸给江遐迩:“刀伤长五厘米,深三厘米,算轻伤的话最多能判他三年,算轻微伤的话,只拘留赔偿。医院检查过了,赵行没有精神病,所以也不存在减轻量刑的情况。”他放下手,问江遐迩,“你认为呢?”
“我。”江遐迩问,“为什么问我。”
纪向之:“那你为什么问我。”他看着江遐迩的脸,“赵行放出来,你觉得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尽管医院判定赵行没有精神病,但赵行此人面对江遐迩非常极端,如今被纪向之送进警察局,谁也说不定他出来会是什么样。
“江遐迩,人家掐着脖子要你的命,你还心软什么?”纪向之说,“如果所有犯了罪的人都哭着跪一跪,求一求,就能免除罪责,那不如把刑法封面撕了换成《撒娇的人最好命》!”
江遐迩下唇轻抖,手肘撑在窗口下,别过头看向外面。
纪向之吸了口气,稍微缓和了些语气:“遐迩,我不是和你生气,我只是对赵行父母的这种行为……”
“可是……”江遐迩的声音喑哑,“他爸爸妈妈……”
纪向之微微睁大了眼,几秒以后像被定在原地。
父母。
赵行的父母为了赵行,愿意在几十人的教室里,给江遐迩下跪,他们不是没有尊严,而是为了儿子没有选择。
也许这是他们作为父母,唯一能想到保护自己儿子的办法。
江遐迩从来都没有心疼过赵行。
刀子是插进纪向之手心里的,但凡运气差些,纪向之的右手这辈子都会留下后遗症,江遐迩恨不得将赵行的罪判到最高,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和纪向之面前。
但他心疼赵行的父母。
额头磕在瓷砖上的声音很沉闷,从脚底下传上来,不那么响,但是江遐迩听见了。
他想江本初和付蕾。
他想,二月十四那天,省道的路是不是很黑,他们开车时心情是不是很焦急,车翻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担心着江遐迩。
是不是在想,来不及给江遐迩过生日了。
是不是很想活下来,想永远保护着江遐迩。
在那个瞬间,他真的很羡慕赵行。
“遐迩……”纪向之的手搭在江遐迩肩头,发现手掌之下的身体在发抖,他扳过江遐迩的肩,“怎么了?”
江遐迩用手捂住眼睛,轻轻地抽泣。
“对不起,我不说了,”纪向之握着他的手背,温热的液体从江遐迩指缝里漏到他掌心,“不哭了不哭了……”
手心里的眼泪越来越多,纪向之触着江遐迩脸颊的手越来越烫,纪向之扭了扭上半身,最后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越过中控台,给江遐迩一个拥抱。
他用没伤的左手搂着江遐迩的肩背,缓慢地拍了拍:“没关系的,老师和师母虽然不在了,但是他们不管在哪儿,都会一直想你好。”
江遐迩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伏在纪向之肩头,他不擅长哭泣,连声音都是断续和隐忍的。
纪向之揉了揉他的耳朵:“遐迩,我会一直照顾你,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爸爸妈妈现在也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很喜欢你,会有很多人对你好……”他拍拍江遐迩的肩,“好不好,不哭了,你答应我一声,这样好不好?”
“不……不好……”江遐迩抓住他西装的一粒纽扣,“为什么,爸爸妈妈……没有了……为什么只有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了……”
纪向之仰了仰头,他的喉咙像被江遐迩的哭声堵住了,酸涩肿胀一直传到鼻尖,他闭了闭眼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地说道:“遐迩,爸爸妈妈的离开是一场意外,就像你看的那些纪录片,世界上不管是谁,最后都会离开……”
他说不下去,在江遐迩背上轻抚,低声道:“哭一会儿吧。”
江遐迩的哭声越来越明显,最后硬生生把纪向之西装的扣子拽下来。
纪向之从他手里把扣子拿出来,又把他的手放到另一颗扣子上,让他抓着。
他没想过江遐迩的爆发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发生。
初见江遐迩时,江本初和付蕾刚过世一个月,江遐迩冷静地接待了他,而后又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他家,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走错回原来的家里,江遐迩没有过特别外露的情绪。
纪向之隐隐觉得,被江遐迩死命压抑着的悲伤和思念会在某个瞬间爆发。
今天便是那个瞬间。
没有江遐迩的经历,再难过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纪向之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做一堵墙,任由江遐迩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遐迩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纪向之给他递了纸:“好了吗?”
江遐迩一抽一抽地打哭嗝,模样很狼狈,他笨拙地将纸巾压纪向之肩膀上,低头用眼睛和鼻子去蹭,很快,纸巾被洇湿。
纪向之再给了他一张。
又一张。
再一张。
“江遐迩,我这西装可是快被你加装白色垫肩了。”纪向之松开怀抱,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胳膊,低头探看江遐迩的脸。
鼻尖勾着红,眼睛挂着晶莹的泪珠,整个人像粉白色的团子,让人很想……捏上去。
纪向之就捏了。
他曲着食指,碰破江遐迩眼角一颗滚圆的泪珠,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肿的双眼皮都找不到了。”正好外面一辆车驶过,他又补充,“江遐迩,你现在太丑了,丑得人家一脚油门跑路了!”
江遐迩打了个哭嗝:“你……胡说……”
纪向之笑着把一张纸糊在他脸上:“哭够了没?”
“嗝……”江遐迩擦干净眼泪和鼻涕,又接过一张湿巾,简单抹了一圈,“嗝……”
纪向之薄唇抿成一条线,捏了捏江遐迩的脸颊。
大约是刚用湿巾擦过,冰凉冰凉的,软得不行。
江遐迩撇开头,不让他再掐自己的脸。
“这就甩脸子给我看了,你比渣男还渣男,你伸出手来,”纪向之扒拉他的手心,“看见没,我的纽扣!”
他把之前那颗也拿出来,恨恨地骂:“有你这样的恶人吗,哭就哭,还抠我,我一会儿还怎么回公司上班,人家问我着一身我怎么回答,说男大学生泪洒我肩头了吗?!”他拎起江遐迩的手,“还有这吃什么长的鸡爪子,那么结实的纽扣说抠就抠下来?”
越说越离谱,江遐迩把手一抽:“你瞎说!”
纪向之弯着唇角笑,半晌,抬手把他汗湿的额发拨开:“行了,不能再哭了。”
江遐迩垂下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