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迩有些迷茫。
怎么感觉,纪向之也不是很喜欢自己。
他虽然否定了梁安静“结婚就是喜欢”的假设,但也觉得纪向之和自己结婚的举动很异常。
在纪向之“没有其他人比江遐迩更适合作为假结婚对象”的原因下,也许还有“适合假结婚的这些人里,我比较喜欢江遐迩”。
江遐迩是这样想的。
实际上,纪向之……也对自己很好。
江遐迩是一个有很多生活习惯的人,以前他感觉不到这些,爸爸妈妈会帮他把一切都做好,但等他真的搬进纪向之家,他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家具太少,颜色偏冷,看上去太单调。
窗帘是不喜欢的颜色。
卧室不是自己喜欢的格局。
没有超大书架容纳他的爱书。
没有跑步机,只有椭圆机。
冬天的拖鞋和夏天的拖鞋竟然放在一起,没有分开收纳。
厕所是抽水马桶,不是他喜欢的蹲坑。
沐浴露和洗发水有奇怪的香水味。
太多太多,等等等等。
他不习惯,连续失眠,终于在入住新地方的第十二天晚上,碰到应酬回家,在他房门口瞄了一眼的纪向之。
纪向之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睡着了没,却没想到床上的人直直坐起来了。
他在酒醉的情况下听江遐迩一条条陈列对自己家里的不满,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不太高兴地把西装外套扔在江遐迩床上:“你可真是个少爷。”
但慢慢的,江遐迩发现,窗帘颜色变了,家里的杂物房被家政人员清理出来,搬进一个环绕型书架,中间放了书桌和毛绒地毯,可以让他躺着倚着坐着看书。
唯一只有蹲坑没有安排上,纪向之说自己不想自己膝盖的半月板被江遐迩折磨。
也是从那一晚开始,纪向之喝醉了回家,总是会走错他的房间。
综上,江遐迩觉得,纪向之……大约是喜欢自己的。
可是喜欢的人会说要离婚吗?
答案是不会的。
他的爸爸妈妈从来不说离婚,吵架也不说离婚。
江遐迩在图书馆借了十多本书名就带着“爱情”的书,看完以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启发,最后全数归还给了不懂爱情的图书馆。
恰巧,接连两星期,梁安静都没有再和他进行任何关于爱情的辩论,他的疑惑也无从说起。
“我们这周主要是完成上节课讲的特异性寡核苷酸探针实验,大家以小组为单位开始实验,如果没有做完,我们下节课继续,或者大家可以自己挑时间来实验室,和我报备一声,门卫会给大家开门。”刘老师散步到江遐迩这一组,按了按莫项诠的肩,刻意道,“大家要团结合作,互相帮助……”
江遐迩垂眸,戴上手套配置固定剂。
“我和梁安静准备化学固定剂,张浩楠处理微生物细胞,”他头也没抬,“莫项诠用固定剂固定特异性寡核苷酸探针,制作载玻片。”
莫项诠没有反对,闷着声接了张浩楠传来的化学固定剂,梁安静悄悄瞄了一眼,在草稿本上记下起始时间。
实验在某种诡异的气氛下缓慢进行,梁安静放下笔,低声说:“莫项诠今天特别认真诶。”
“但是他错了。”江遐迩拿起载玻片,还给莫项诠,“重新做。”
莫项诠皱眉:“你什么意思?”他翻了翻载玻片,“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过要固定了特异性寡核苷酸探针的载玻片,你给的是空的。”江遐迩说。
“你只说让我拿固定剂做载玻片,根本没说固定探针。”莫项诠拿着载玻片,不大确定地看江遐迩,“你没有说。”
江遐迩陈述:“我十分钟前,说过。”
张浩楠插.进两个人中间,但人站在江遐迩这边:“他说了,我也听见了。”
莫项诠脸上一阵红白,在他看来这个组里已经全是江遐迩的人,根本没人愿意相信自己,他梗着脖子说:“我反正没听见!”
不论之前听没听清,说没说清,江遐迩把梁安静的课题报告放在桌上:“这个实验叫做关于特异性寡核苷酸探针的荧光原位杂交检测实验,然后我给了你固定剂,还让你准备载玻片。”
他话里的意思是——今天的实验是围着特异性寡核苷酸探针,除了这个就是这个,固定剂搭配载玻片,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固定了个寂寞?
莫项诠握紧了手里的载玻片,差点把它掐碎。
他一步都不愿意让,场面僵持许久,江遐迩先动,闷头换了一张载玻片,固定探针,然后递给梁安静:“继续吧。”
莫项诠再次在实验室里成为局外人,眼珠一动不动,恨恨地盯着江遐迩。
晚九点半,刘老师捏了捏腰宣布下课。
人来人往中,莫项诠忽然低头凑到江遐迩耳边:“江遐迩,你在人前装的这么正直,背后却找人打我,老师知道吗?”
江遐迩没有正眼瞧他,莫项诠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和纪家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等着。”
莫项诠极快抬头,不客气地推了江遐迩肩头一把,拉上书包出门了。
“你怎么推人!”梁安静对着他的背影骂,等视线追不到的时候,他气呼呼地问江遐迩,“你没事吧!莫项诠刚才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遐迩说,“你先回去,我把这边扫尾,明天你记得早点去三楼,省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的那个项目要加快速度。”
梁安静:“那你今天晚上住宿舍吗?”
“我赶在地铁停运前回家。”江遐迩没有和他说再见,聚精会神地撰写实验报告。
实验室里的同学基本走了,空气终于静下来,江遐迩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像一叶小舟酣畅地拥有整个平静湖面,他不动,四周也不动。
再简单的学习和研究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低级的游戏,而是环绕在手边的知识,他只需要抬手轻轻触摸,大脑就迎来平静却不充满惰性的休息。
“叮——”
不速之客的消息发来,江遐迩没有立刻去看,紧接着就有人锲而不舍地打电话。
“下课了吗?”纪向之的声音带着风。
江遐迩有些舍不得写到一半的报告,但还是放下来,专心回答纪向之:“下课了。”
纪向之哼哼两声,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今天在外面吃饭,就在小苏炸鲜奶的楼上,想吃吗?”
时间已经不早了,江遐迩作息还算规律,偶尔为了项目才无意识熬夜,所以纪向之不确定自己吃完饭回家,江遐迩睡了没有。
“我……”江遐迩转了转笔,“我想吃。”
纪向之笑意更甚,语气里蔓延着浓醉:“那你等我回家!”
电话挂的很果断,耳边只剩下寂静,良久,江遐迩才把手机放下。
——
江遐迩赶上了最后一趟地铁,他划了划手机屏幕,看见弹出的时间。
十一点四十七,不早了。
既然约好了要给他带炸鲜奶,纪向之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他在家门口站了两秒,识别器滴了一声,锁扣轻弹,门自动开了。
“我回来了。”他稍微抬高了些声音。
里屋没人回答,他在每个地方饶了一圈,确定纪向之没有回来,就先自己洗了澡,又看了几篇文章。
十二点五十七,江遐迩关上电脑,从卧室出来,盘腿坐在茶几边的柔软地垫上,随手播放一集纪录片。
给纪向之发的短信石沉大海,没有回复,他就再拨了个电话。
嘟声很漫长,似乎要到一分钟的结尾。
机械女生响起之前,电话接通了,却是个陌生的男音:“喂?”
江遐迩一时没有分辨出,那边再“喂”了一声,他才问:“纪向之?”
那边反问:“你是谁?”
“我是江遐迩。”江遐迩眉梢微蹙,“找纪向之听电话。”
那边沉默了许久,传来一句冰冷的:“他在忙。”然后便挂断了。
江遐迩愣愣看着挂断的手机通话界面,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替代纪向之回话。
纪向之非常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私人物品,听电话更不可能。
纪录片的光芒印进江遐迩的瞳孔中,晶莹闪烁中,漂亮的眼睛无措迷茫,他关了手机屏幕,曲腿继续看纪录片,只是失去了自己最擅长的专注。
纪录片到尾声,江遐迩已经伏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时针拨过三,凌晨的楼道传来踢踏脚步声,江遐迩眉心动了动,缓慢睁开眼,看向逐渐打开的门。
一双握着的手。
纪向之拇指被另一只手抓着,按在门锁的指纹感应处。
电视上锁屏广告变换,照出一片红光,江遐迩怔怔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没有动弹。
扶着纪向之的那人,比纪向之矮一个头,似乎因为没有力气支撑纪向之而和他贴的很近,手紧紧搂着纪向之的腰。
那人往里跨了一步,站在玄关下,江遐迩看清了他的脸。
容貌白皙,单眼皮,眼尾轻微上翘,骄傲中带出一丝狡黠的长相。
像狐狸。
“你……”容致意也被江遐迩吓了一跳,腿动了动,纪向之的脑袋便偏到了他胸口。
江遐迩喉结滚动,撑着胳膊起身,却发现右腿已经压麻了。
容致意拍了拍纪向之的脑袋,让他好好靠在自己肩上,随后自然地脱鞋,光脚踩进来,向远处的江遐迩问:“你是谁?”
江遐迩好不容易趔趄着站起来,指尖点住沙发扶手微微借了些力气,他刚睡醒,还有些懵,只回答:“我是住在这里的人。”
“你是江遐迩?”容致意问。
趴在容致意肩头的纪向之忽然动了,半眯着眼睛无意识地喊:“致意……”
电视里的广告更换,冷冽白光照亮江遐迩,仿佛他一身骄傲都变得朦胧和孤单。
纪向之醉的狠,他举起一只手,尽管那只手上什么都没有。
“嗯?”纪向之晃了晃手,“炸鲜奶呢……”
他话没说完,人就往前栽。
江遐迩跨了两步,抬手想扶,容致意却已经快一步握住纪向之的掌心:“什么炸鲜奶,你不是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