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四处开屏

纪向之毫不客气地噗呲笑出声,接着是连成一片的坏笑,一点面子没留。

蔡远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瞪着江遐迩不说话。

江遐迩不怵他,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是惯有的冷漠和高傲,仿佛那些露骨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纪向之堆着满脸的幸灾乐祸,虚假道歉:“不好意思啊蔡远,我们家遐迩说话直,你别介意。”

蔡远瞪了江遐迩几眼:“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啊,下次有空一起出来喝酒!”纪向之虚情假意地邀请。

送走蔡远,纪向之浑身舒爽地露出笑容,他带江遐迩到人少的地方,忍不住夸道:“不错啊遐迩,真给哥哥长脸。”他又低声问,“你不是不说谎吗?”

“我没有说谎。”

“那你说我……”纪向之美的,“强?”

蔡远走了,江遐迩肩膀自然下垂,避开纪向之的手臂:“你有时候上厕所不关门,而且,你在隔壁自.慰的时候我听见过,根据时长和大小判断,我没有说谎。”

纪向之美好面具破裂,纳闷地想,江遐迩分明说的是夸人的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怪呢!

江遐迩不太舒服地吸吸鼻子,问:“我能回去了吗?”

“回去回去,赶紧回去,都到你睡觉的点了,”纪向之给老陈拨号,“这边的事我来招呼就行。”

原本他们是要办婚宴的,而且照纪向之的性格,一定要无敌隆重,最好能请半个城的人来,但纪向之答应了不影响江遐迩的生活,所以才改成个简单的晚宴,用来宣布自己的婚讯,现在新郎官都露过面了,后面的觥筹交错靠纪向之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

老陈随时待命,两分钟就上楼,带江遐迩离开时,他犹豫问道:“纪总……不送一送江先生?”

“这电梯不是直达停车场吗,没什么好送的,”纪向之挥挥手,对江遐迩说,“今天要是太晚,我就不回家了。”

江遐迩点头,转身进了电梯。

老陈做为一个司机,不知道他们协议结婚的事,还想着为纪向之说好话:“纪总偶尔是有些粗心的,结了婚以后肯定会沉稳贴心的。”

江遐迩无所谓,嗯了一声,自顾自扯掉让他很不舒适的领带。

他低头嗅了嗅领口,皱眉将西装脱了,这股异样气味一直到他回家洗完澡才消失。

今天晚上纪向之不会回来。

他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蹲在沙发边把书包里的资料都翻出来,放回书柜下方抽屉里。

放户口本的时候他停了停手,摩挲了几遍外壳,指尖挑开户口本。

那上面第一页是户主姓名——江本初,江遐迩拇指抚摸父亲的名字,又翻过一页,是他的母亲付蕾。

最后,是江遐迩。

出生日期那一栏写——2月14日。

而如今,2月14日,也成为了江遐迩父母的忌日。

江遐迩的成年礼物是冰冷的尸体,祝福的话是从警察口中说出的“这是你的父母对吗”。

江本初和付蕾为了赶在江遐迩生日的零点回家,在省道上右侧超车,进入货车盲区后,被剐蹭而撞上护栏翻车,当场抢救无效死亡。

事故认定江遐迩父母全责,没有赔偿,江遐迩辞谢了亲戚的帮忙,一个人打点好父母的葬礼。

虽然简单,但不失体面。

而纪向之的出现,是在葬礼一个月后。

“你是……江老师的儿子?”门外的纪向之礼貌伸手,“你好,我是纪向之,之前受过江老师帮助。”

江遐迩端详他的眼睛许久,才缓缓伸手:“江遐迩。”

纪向之不一样。

他没有和来造访的人一样,戴着一张悲悯的面具看着江遐迩,认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惨的存在。

纪向之往里走了一步:“方便进去吗?”

江遐迩侧过身,俯身把上一个客人穿过的鞋子给他,他起身时,瞥见纪向之微微皱了眉,不太情愿地把脚放进去。

在他纠结是不是应该出于礼貌,给纪向之换一双新拖鞋时,纪向之开口:“我今天来是想……吊唁一下,可以吗?”

家里摆放了江父江母的黑白照片,纪向之在得到江遐迩同意后,在橱柜前默了许久。

江遐迩端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

纪向之忽然开口:“你想要换个地方住吗?”他在江遐迩对面坐下,表明自己的身份,“江老师帮过我,我非常感谢他。”

江遐迩垂眸,没有立刻开口拒绝。

江本初桃李满天下,葬礼后的一个月仍然陆续有人得到消息登门吊唁。在他们眼里,江遐迩是一个急需帮助的孤儿,所以每次拜访后,大多数人都会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无一例外,江遐迩都礼貌拒绝了。

但纪向之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搬家?”江遐迩语气平静,像在和纪向之讨论实验参数。

“我说了也许你会生气。”

江遐迩抬眸,认为纪向之说了一句浪费时间且极其没有意义的事。

纪向之被他看的有一瞬尴尬,随后环顾客厅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跑步机上。

客厅一切都很整齐,跑步机上放着两双不符合江遐迩脚码的鞋,一男一女,很容易猜到是江父江母的。而以门口地毯的脏乱程度来看,江遐迩最近应该疲于接待造访者,但尽管已经这样忙碌了,他还是将客厅收拾得很好。

不只是很好,甚至可能和父母离开前一样。

从见面开始,这个嫩生生的男孩就一直用自持的眼神和他交流,仿佛已经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走出来,充满坚强和理智。

但所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都流散着他细小的眷恋。

这些是埋藏在皮肤下的细小针口,是不能说出口的隐痛,越亲密越放不下,越沉浸其中越无法脱身。

纪向之收回目光,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直视江遐迩,正襟危坐,只是眼角眉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纪向之这人,热爱并且擅长卖弄智商,显摆长相,炫耀成就,臭屁到了极点。

只是,在他无声地阐述自己心中推测后,江遐迩的眼神变得冷冽,仿佛是被拔掉刺的、孤勇的小动物。

纪向之恍然明白,自己给江遐迩带来了不愉快的体验,清了清嗓子,起身:“抱歉,我只是随口提议。”

他向江遐迩告辞,准备穿鞋时,江遐迩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搬家。”

纪向之回头,确定江遐迩的意思是要搬家,才问:“你想住哪里?”他又多嘴,“南大附近?”

“随便。”江遐迩说,“但我有个问题。”

纪向之失笑:“你尽管说,能做到的我都满足你。”

“我父亲给予你的帮助,是否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江遐迩问。

这个问题在表述上稍显冗长,纪向之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意思是,去我家?”

“我非常害怕一个人住,”江遐迩轻易说出自己软肋,“家里不可以没有其他人。”

纪向之眉梢轻蹙,几乎下一句话,就要说拒绝。

空旷的客厅里,江遐迩遗世独立。他才刚满十八岁,肩膀瘦削,没有长成高大的模样,却拥有一幅精致的皮相,虽然清冷骄傲又拒人千里,但仅一抬眼也能颤动人心弦。

现下美中不足的是,他长卷的睫毛覆在发青的眼睑上,落出一片阴影,不轻易地透露出易碎和落寞。

长久的沉默下,一般人该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但江遐迩没有宽容纪向之的必要,只是望着他要一个答案,要么“是”,要么“否”。

纪向之想,江遐迩一定没有问过其他人,以这小孩的脾性,绝对接受不了亲戚朋友终日用怜悯和照顾的神情对着自己。

“可以是可以,”纪向之没反应过来就脱口而出了,“但我如果加班,晚上也来不及回家睡觉。”

江遐迩说:“没关系,这种程度我能接受。”

于是,十八岁的江遐迩搬进了纪向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