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118】

茏葱二月,戎狄草原依旧积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荒芜苍凉的枯黄。

“夫人,再往前二十里就到日丹城了。”侍卫长恭敬的向马车里禀报。

“我?知道了,在此处歇息一炷香再赶路。”宋清盈回道?,伸手接过宝兰递来的热奶茶,喝了一口胃里也暖和不少。

她们现在都是一副边境商人的打扮,穿着窄袖长袍,头发盘在脑后,头戴皮毛帽子。因着戎狄气候干燥,宋清盈两颊有些泛红,她只顾着赶路,也没心情去搞什么水膜之类的,就由着它去。

护肤保养什么的,等见到霍致峥再说。

喝完一杯热奶茶,吃了几块糕饼填肚子,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日落之前,马车赶到了日丹城。

巴雅尔,也就是阿斯诺的舅舅,早已在城门恭候。

“收到阿斯诺的来信后,我?一直期盼着夫人的到来。”巴雅尔客气的与宋清盈打招呼,这个长相俊美的男人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一路舟车劳顿,夫人辛苦了,美酒佳肴已经备好……”

宋清盈有些心急,“我?想先见见他。”

巴雅尔一怔,旋即笑道?,“他并不在城内,在天阔山脚下,与羊群们在一起,在阿苏的牧区里。我?们得骑马去找他……”

他瞥向宋清盈身后的随从们,“不过?你的人太多了,为了不引起巡防兵的注意,你最多只能带两个人。”

他说这话时,始终是笑着的,那眼神好像是在问“你敢不敢”。

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宋清盈心里多少有点慌,但转念一想,她人都已经到戎狄了,还怕个毛线。

“好,两个人就两个人。”

宋清盈点了侍卫长和副手跟随,宝兰及其余人都留在城内,寻了个驿所?安顿。

巴雅尔也是个痛快人,见宋清盈办事利落,他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领着他们往牧区去。

半个时辰后,天几乎全黑。

在那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亮起的火堆像是指引路人的灯,给予人继续前行的希望。

“是那里吗?”宋清盈的嗓音忍不住颤抖,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被草原二月的寒风给冻得。

巴雅尔扭头看了她一眼,马车旁挂着的烛灯摇晃,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些斑驳。他常听人说中原女子柔弱娇气,现在看到这个昭妃,倒不像传言那般,还是挺有胆气能吃苦的。

大燕皇帝能遇到这样一个真心为他的女子,真是好福气。

“是的,他就在那里。”巴雅尔答道?,“这里位置偏远,他在这里养伤比较安全。”

“他的伤……很严重吗?”

“是,阿苏捡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身上被扎了好几个血窟窿,浑身都是伤,血人一般。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下来,没想到他竟然撑下来了……这简直就是奇迹。”

每每想到大燕皇帝当日的惨状,巴雅尔都忍不住感慨人的生命力怎能顽强到如此地步?

一开?始阿斯诺认出大燕皇帝并且想搭救时,他之所?以没去阻拦,也是抱着“这肯定救不回来了,不如就让孩子做件善事”的心态。可后来,见那大燕皇帝在努力恢复、进食,尝试着起身、走路,他倒真的对这男人的坚定意志多了几分敬佩。

“不过?你别担心,他现在的情况还好。”

凛冽的寒风吹过宋清盈的眼睛,她的眼眶干涩得有些疼,勉强扯了下嘴角,“嗯,活着就好……”

越靠近那个帐篷,宋清盈的心跳得越快,莫名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紧张。

随着马蹄声接近,帐篷里有人走出来。

是个拿着长叉的壮实男人。

见着巴雅尔,那男人才?放下警惕,将长叉搁在一旁,上前帮巴雅尔系马。

巴雅尔用戎狄语与他交流了一通,又伸手指了指马车这边。

宋清盈虽然听不懂,但猜测应当是说她来找霍致峥了。

“这位是阿苏,是他捡到了你夫君。”巴雅尔介绍着。

宋清盈上前,与阿苏弯腰道谢。

巴雅尔又指着帐篷后面的一个小木屋,“走吧,他住在那木屋里。”

宋清盈点点头,跟在巴雅尔和阿苏后面。

夜里空气湿润,草地泥泞,宋清盈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刚走到那小木屋门口,就听阿苏朝里头喊了一句。

木屋的毡帘被掀开?,里面出来个矮小的人。

因着光线太暗,宋清盈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看那丰腴的身形,是个女人。

一刹那,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也嗡嗡嗡的,以十倍速闪过一出一出“男人重伤失忆,异族女孩不离不弃照顾”的狗血大戏。

救命!她可顶不住这个!

估计会连夜扛马车逃跑。

巴雅尔似是看懂了宋清盈的表情,掀唇道?,“这是阿苏的妻子,乌古丽。”

还好还好。

宋清盈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慢悠悠的落了下去,等乌古丽走近,她也看清了乌古丽的样子,是位面相很和善的大姐。

乌古丽不会说中原话,朝宋清盈腼腆的笑了笑,又伸手指着屋子里,重复道?,“霍,霍……”

宋清盈朝她点点头,“多谢你。”

几人给她让出一条道,宋清盈攥紧手指,抬步朝着木屋一步步走去。

不要哭,不要哭。她暗暗给自己鼓劲。

重新见面是好事,得高?高?兴兴才是,对,得笑,他最喜欢看她笑了。

她努力扬起嘴角,伸手掀开?毡帘,弯腰走了进去。

屋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味,霉味,闷闷的臭味,混杂着苦涩的药味,羊皮的腥膻味……

木屋很小,小到一眼可望见全部,一半堆着高?高?的柴火,一半摆着一张十分简陋的床,床上铺着羊皮缝制的毯子,一边有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碗水,半张饼,一盏小小的油灯,这便是屋内全部。

而那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侧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条薄被,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宋清盈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这样艰苦的环境,她真笑不出来,勉强都勉强不来。

他背对着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见她?

心尖划过?一抹浓重的苦涩,宋清盈缓步朝床边走去,“陛下?”

床上的背影微僵。

纵然他长发凌乱披散,形容憔悴,宋清盈还是认出他来。

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她曾经最喜欢用手指描摹,一遍又一遍,仿佛印在骨子里。

她不会认错的。

是他。

“你还活着,太好了!”

尘埃落地般的喜悦涌上心头,宋清盈趴在他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活着就好。”

她哭得动静这样大,外?面的几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侍卫长都握紧了刀,走到门边一看,又尴尬的将门给合上了。

他转身对巴雅尔等人道,“几位先回帐篷里歇息吧,夫人与主子应当有许多话要说。”

巴雅尔识趣,与阿苏和乌古丽说了两句,几人先行离开。

侍卫长与副手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屋内,宋清盈眼圈通红,气闷的看着床上的男人,“你别跟我?说你失忆了,不认识我?了?我?可不信。”

“……”

“你干嘛不转身看我??难道你就一点不想我吗?”

“……”

“好,装死是吧。那算了,你不转身就不转,就当我?一片真心错付了,我?走就是了!”

她气得起身,袖子又在一瞬被抓住。

感?受到手边的阻力,宋清盈咬唇,还有些气,但那气也消了一大半,只是嘴还硬着,“拉什么拉,我?不远万里来找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拉个什么劲。”

“小没良心的。”

磁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还有几分艰涩。

宋清盈一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泪水又差点没绷住,她吸了下鼻子,“你才?没良心,我?要真没良心,知道你的死讯,我?就该捐款逃跑,火速改嫁……对,还得带着新夫婿给你上香,就跟你对着干!”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无奈的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人……”宋清盈无语的转过身,当看到男人的面容时,剩下半截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你……”

只见他英俊的右脸多了一道?疤痕,那疤痕大概七八厘米长,自眼下横向耳侧,已长出新的皮肉。

像是上好的玉璧上多了一道?裂痕。

“不好看。”霍致峥抿唇,将脸侧过?去,黑眸低垂,“从坡上滚落时,被石头割破了。”

宋清盈一怔,表情变得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朝他伸出手。

霍致峥下意识躲开,不想让她碰。

宋清盈一把按住他另一只手,明明想装出凶巴巴的恶霸模样,可张嘴的声音却软软的,还带着哭腔,“你哪里我?没碰过?,现在摸个脸都不让了?”

霍致峥语塞。

宋清盈的手再次朝他伸去,这次他没躲。

纤细的手指轻落在那道凸起的疤痕上,宋清盈嘴巴一撇,鼻音更重了,“疼不疼?瞧我问的蠢话,肯定很疼的……”

霍致峥眼波轻闪,“不疼了。”

“你开?始不肯看我?,就是因为这道?疤?”

“……怕你嫌丑,不喜欢了。”

宋清盈气得瞪他,脸颊也鼓鼓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霍致峥平静抬眸,认真的眼神似乎在无声答:你是。

宋清盈,“………?”

她刚想反驳她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话还没出口,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回,他问她,他变丑了,她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而她的犹豫,害得她被惩罚得第二天险些下不来床。

啊这……

宋清盈心虚的摸了下鼻子,在霍致峥说话之前,朝他怀里钻去,牢牢地抱住了他,“不丑,一点都不丑,还是很好看的,显得很威猛,看起来更不好惹的样子,嗯,很有男人味……总之,我?喜欢,很喜欢!”

感?受着怀中柔软馨香的身躯,霍致峥迟疑片刻,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她,“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她依恋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外?貌就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他还是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致峥轻轻拍了下宋清盈的背,“外?面还有人?”

宋清盈这才?记起这档子事,依依不舍的从他怀中出来。

她坐直了身子,将朝中如今的局势,与戎狄大战的结果,以及如何?从阿斯诺那里得知他的下落,如何?从京城寻到这里的事,通通与他说了一遍。

“母后、蓉儿和福宝他们都在宫里盼着你回去团圆。”她握紧霍致峥的手,嘴唇微扬,漆黑莹润的水眸含笑望向他,“陛下,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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