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江珂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出乎意料,却好像又本该是那样,一直绷紧压抑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

她有些乱,心脏胀痛。

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

照常是与蒋燕冷冰冰的对峙,蒋燕数落着她所有不让人满意的地方,就好像她一无是处。

江珂沉默。

蒋燕质问她那个长时间不联系的态度时,她第一次发出与蒋燕不同的声音。

“电话为什么不接?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回家,你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不在叛逆期,你做事要考虑后果。”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接。”江珂语气平淡,直接的阐述,表情都没有丝毫波动:“后果也很清楚。”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江珂就感觉到蒋燕眼神冷了数倍。

从小她都在蒋燕的这种威压下长大,她对蒋燕的情绪敏感到了可怕的地步。

尽管她不想,蒋燕的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都能让她由心底不受控制的生出恐惧。

“你最近变得让我有些不认识你。”

蒋燕敛下眉:“荒唐堕落也要个限度。”

“妈,我不觉得我有自甘堕落,”江珂垂下眼:“从小到大,我都不明确您的标准到底是什么,优秀的标准,差劲的标准,我都不知道。”

江珂抬起眼,发丝落到脸颊旁,浅棕色的瞳孔像要透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绪,最后又黯淡下去,只能窥见疲惫:“我想做到让您满意,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蒋燕眼神冷淡的看着她:“如果你想,你就应该更加努力。”

“真的,只要努力就行吗?小学初中学习舞蹈,钢琴,绘画,您说女孩子学这些好,我努力了,我尽力做到最好,我也以为我做到最好了。”

“我把钢琴考级证书拿给您看,您说,不够,因为成绩没有兼顾到最好。”

“我又将自己整个人都丢进书堆,我努力,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您又说,这才是开始,我需要更加努力,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我不明白,每当我完成一个目标想要得到您的嘉奖时,您总会又有无穷无尽的要求等着我。”

“其实,我现在有些懂了,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方向里,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让您满意。”

听完江珂的一串话,蒋燕皱起眉,眼神尖锐:“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要求高一些,我认为是很正常的,你需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过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江珂笑了一声:“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吗?”

“其实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可能是有段时间感到特别累,我突然就开始思考,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我是为了让您喜欢我,让您满意,但,我又想起小时候你跟我说,因为爸他们家不喜欢女孩,所以,我,作为一个女孩子,我需要优秀,我需要让他们看到我。”

“您对我说,如果我做的不够好,爸他们家会为难你的,爸他会不喜欢你,会不要我们,我听到您说这些话,我很心疼。”

“我也害怕,我害怕爸就真的不要我们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常去爷爷奶奶那,我去陪他们聊天,我去逗他们开心,我告诉他们我在学校表现的很好很乖,我说,其实我也不比男孩子差的。”

“可是,您还是跟爸离婚了。”

“爸走的那天,我第一次看见您流眼泪,您抱着我,我以为您要安慰我,但我听到你说。”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生?”

江珂眼睛发红,像是竭力压制着情绪。

“我那时很难受,我不知道是因为您抱的太紧了,还是因为我很难过。”

蒋燕打断她,眼神复杂的盯着江珂,语气算不上好:“所以呢,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嫌弃你是个女生的并不是我,你爸与我离婚不也是因为你......”

江珂提高了音量:“妈。”

“爸他跟您离婚,真的就只是因为我吗?仅仅因为我,是个女生?”

江珂声线微颤:“我那时小,所以我不懂,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对,但我慢慢长大,我回忆你们的每一次争吵,真的都是因为我吗?”

江珂垂眼看到蒋燕的手绷紧了,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江珂心一颤。

但话都说到了这,江珂认为自己也收不回去了。

就当作是发泄,就当作自己掌控不了情绪。

江珂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睫毛在瞳孔上印下一片阴影:“如果我能意识到,其实您自己也是知道的对吗?那所谓的借口让您把所有错误归咎于我,您将自己困死,也将我困死。这样的逃避有意义吗?如果我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我是个男孩子的先天条件,这不是显得很可笑吗?”

眼前画面变化,一阵椅子拖动的吱呀声后,面前闪过一阵风。

江珂微微睁大眼,脸颊上火辣的痛感让她怔愣,她近乎茫然的看着蒋燕。

蒋燕手已经收了回去,垂在两边,胸口还在起伏着,彰显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江珂记忆里,她很少与蒋燕争吵,她们之间一直以来甚至于都很少有情感的外露。

不管是愤怒、喜悦,都没有。

像这次,蒋燕扇了她耳光,也是头一次。

可能刚刚是两人之间的碰撞导致一时没收住,蒋燕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所发生的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

其实江珂能明白蒋燕的失态、愤怒,因为她将蒋燕藏了多年的东西□□裸的撕裂开,摆在了两人的面前,明明以前都是心照不宣,和平的假象被打破就很难还原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只剩呼吸声。

实在寂静的可怕。

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

口袋里手机震动到让接触的皮肤发麻,江珂压下鼻尖泛起的酸意,喘了口气后,从口袋里捞出手机看了眼。

是秋安白打来的。

江珂没接,任它响了十几秒。

等到手机自己挂断了,她才抬起头。

眼睛前朦胧的几近控制不住,江珂想,因为那一巴掌,她现在或许看起来十分狼狈。

江珂不敢眨眼,她怕暴露出什么,尽管可能已经掩饰不住了。

“妈,学校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强撑着将这句话说的清晰,不带情绪。

蒋燕也没拦她。

X市的冬天非常冷,冷风蹭到脸上,像刀割似的。

江珂下楼的步伐很快,出了小区后,又慢了下来。

她没什么力气了,浑身跟虚脱了似的,只剩一层壳撑着。

手冻到僵硬麻木,脸却滚烫。

一路上有不少人将目光扫到她身上。

江珂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抚摸上脸颊,沾了一手泪。

冰和热的接触,让两种感觉都发挥到极致。

江珂走到一个长椅边坐下。

她垂下身子,注意到了一直被紧握在手里的手机。

冷空气吸进肺里,针扎似的疼,因为流泪的原因,脑袋发胀,无法思考。

江珂按亮屏幕,看着那个未接来电,冰凉的指尖颤了颤,点了上去。

对方接的很快。

秋安白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甜甜的,清脆的。

似是安抚的声音并没有让情绪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江珂明显感觉到眼前大片模糊起来,鼻子旁有滚烫液体滑落。

在手机那头的人焦急的询问自己在哪时,眼泪爬了满脸。

江珂头一次感受到X市的冬天寒冷到让人畏惧。

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了。

江珂握着手机盯着虚空发呆。

她厌恶这种感觉,什么都控制不住,眼泪,思想。

大脑一团乱麻,像心底住着一个隐藏的妖怪,将她吞没。

秋安白赶过来的时候,看到江珂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脑袋,走的近了,看到白皙的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发丝混着泪水粘在脸颊上,狼狈不堪。

“江珂。”

秋安白是跑过来的,气息还未平复。

江珂闻声抬起头,秋安白看的更清楚了。

眼眶发红,睫毛都湿润成一簇一簇的。

看起来可怜的要命。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江珂嘴唇翕动,她很难受,神志不清,心脏疼到麻痹每一根神经,根本就无法理解秋安白说的话,只能看到嘴唇缓慢的开合。

面前的一切都好迷糊,好缓慢。

她说的话也完全语无伦次,根本不像与人交流,更像自言自语。

“我爸走了以后,我就,特别害怕离别的感觉。”

“我恐惧我的家。”

眼睛又弥漫上水雾。

“我只有她。”

“我固执,我逞强。”

“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做不到她心中所想的样子。”

“我不想,将自己困死在那个圈里。”

“可我只有她。”

江珂并没有回答秋安白的问题,但她一字一句,忍着喉咙的酸涩,想认真的说清楚,直到再也忍不住。

她像个亡命徒,每天都在被什么追赶着。

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也在不知疲倦的奔跑。

累到喘不上气。

秋安白看着面前人身子开始微小幅度的颤栗,心像破了个口,漏风。

江珂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嗓音的沙哑吞噬了全部,下一秒,温热的触感抚上眼睛,陷入漆黑一片。

她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刮蹭到秋安白的手掌上,然后,她整个人就被柔软的包裹住了。

江珂很少与人过度肢体接触,更别说拥抱,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同于小时候蒋燕拥抱她的那一次。

她能感觉到秋安白很小心翼翼,只是圈着她,却又能让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